錦衣夜行第5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62 字 2021-02-15

潯下首,卻像個受氣的小女奴,她手里捧著一個比她巴掌還要小一些的飯碗,挾一片薄薄的苦瓜,扒一小口米飯,再苦著臉望一眼自己面前那盤誘人的雞翅,悄悄咽一口唾沫

難怪她話突然變少了,原來是

夏潯實在看不下去了,終於忍不住說道:「想吃就吃啊,又沒人擋著你。」

「不要」

小荻依依不舍地向雞翅行注目禮:「人家正在減肥,吃多了就瘦不下來了。」

夏潯笑道:「你也不算很肥啊,減的什么肥,你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東西才行。」

「不算很肥那就是真的有點肥了」

小荻馬上抓住了他的語病,她狠狠地挾了幾筷子青菜放到自己碗里,又悲憤地望了一眼燒得色香味俱佳的雞翅膀,恨恨地道:「我就知道,你一直記恨人家小時候笑話你是個小胖子的事,你想報仇哇,少做春秋大夢了,你看著吧,我一定能瘦下來,哼哼」說著她便眼不見為凈地跑了出去。

夏潯持箸輕笑,他開始有些喜歡這個地方了,也喜歡肖荻這個小姑娘,這里不止有優渥的物質生活,還有溫馨的家的感覺,如果他真能取代楊文軒,從此生活在這里,享受這樣的生活,那么莫名其妙地被投放到這個本不屬於自己的時空,也不是那般叫人難以接受的吧

可惜,美夢總是容易醒的。獨自一人享用了豐盛的晚餐,家人又奉上一杯香茗,夏潯手捧茶杯,翹著二郎腿剛剛坐到椅上,一聲憤怒的極具穿透力的怒吼聲便傳進了他的耳朵。

毫無疑問,能用一張櫻桃小嘴,發出大嘴怪一般的恐怖聲浪的,放眼整個楊府,除了自己的貼身丫頭小荻還能有誰夏潯不禁有點好奇:這個小丫頭又怎么了

天井里搭著架子,架子上藤秧攀爬,遮蔭蔽日,這是個夏日乘涼的好地方。一串串還未成熟的葡萄沉甸甸地懸在架子上。葡萄架下,小荻和張十三對面而立,張十三一臉不屑的冷笑,而小荻則氣呼呼的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貓,要不是有兩個丫環死命地拉著她,她就要用那尖尖的指甲去撓張十三的臉了。

夏潯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面。

「出了什么事,你們在吵什么」夏潯板起臉道。

小荻一見他便告狀道:「少爺,人家可沒招惹他,我好端端地在這兒坐著,是他自己不小心,冒冒失失地撞上來,撞灑了人家的酸梅湯,只不過濺到他衣襟上一些,他就一把打翻了人家的碗,還說我說我」

張十三背負雙手,淡淡地道:「我說的難道不對少爺寬待下人那是少爺的事,可下人要有下人的覺悟,窖里的藏冰也是你能享用的滿世界的打聽打聽去,哪戶人家的婢子替主人管著東西,未經主人允許就敢擅自取用的。」

小荻面孔漲紅,怒道:「我不是我不是」

張十三哂然道:「你不是甚么難道你不是楊府的奴婢,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楊府的大小姐了」

小荻氣極,大聲道:「我取用窖冰怎么了少爺從來都不說我的,幾時輪到你來管你到楊家才幾天,我從小就跟著少爺的,要管我也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張十三氣定神閑,他眼皮一抹,轉向夏潯,沉聲道:「少爺,咱楊家的家業越來越大,府里的下人仆役們也會越來越多,有些事情是該立下規矩了,要不然以後下人們一個個都目無主上,那還得了無規矩不成方圓,肖荻擅取藏冰自己受用,目無尊卑壞了規矩,少爺不該再縱容她。」

肖荻有恃無恐,楊文軒雖是她的少爺,在她心中實在如同她的親哥哥一般,她才不信自己哥哥會聽了這個大混蛋的話處罰他。夏潯看了眼張十三,張十三嘴角噙著一抹冷笑,陰鷲的眼神里隱隱透出一股殺氣。

夏潯明白了,張十三在借題發揮。在卸石棚寨時他就說過,肖氏父女是對楊文軒最忠心的人,也是最熟悉楊文軒的人,為安全計,要找個借口疏遠他們。眼下就是張十三在給他制造機會了,大戶豪門里,下人們因為一句話而得寵失寵,尋常事也。

「少爺」小荻氣憤地叫。

夏潯的目光從張十三臉上垂落,落到他腳下那碗酸梅湯上。碗打碎了,酸梅湯淌了一地,地面上有幾塊晶瑩的冰塊,因為染了酸梅汁,在燈光下發出血紅妖異的光,看著那幾塊染了血似的冰塊,夏潯仿佛看到了一具凄艷的女屍在冰里邊掙扎吶喊,他的心里倏然一寒。

「少爺」

張十三也冷冷地叫了一聲,夏潯嘆了口氣,緩緩道:「小荻,把冰窖的鑰匙交給我。」

「甚么」

小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訝地看著夏潯,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夏潯的臉冷下來,語氣也更冷:「以後,你不必再管著府里的冰窖了。」

小荻的鼻翅急促地翕動了幾下,霧氣迅速氤氳了她的雙眼。她強忍怒氣從腰間解下鑰匙,往夏潯面前狠狠一摔,轉身就跑開了。

張十三趁機道:「少爺你看,她可有一點下人的規矩主弱則奴強,要是人人都學她」

夏潯沒接話碴兒,他彎腰把鑰匙撿起,舉步向前走去。

張十三大怒,只是眼前還有幾個下人在,實是不宜發作,他只得強壓怒氣,快步追了上去。

「為什么不利用這個機會,把她貶離內宅」

一俟四下無人,張十三立即怒聲質問道:「這么好的機會,為什么要白白放過混帳東西,你還真當自己是楊文軒了」

夏潯一如往常的態度,恭謹馴服地辯解道:「十三郎,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楊文軒對她父女一向極為寵信,我若突然翻臉,豈不令人可疑再者說,要把他們趕走,是怕他們看破我的身份,眼下來看,他們父女對我並沒有起疑心,咱們又何必如此急切呢。

十三郎,你也說,府中的大小事務乃至楊旭名下的各種生意,平素都是由肖管事打理的,我我現在對這楊府里的一屋一舍一草一木尚且不熟悉,如果貿然把他們父女趕走,各種事情我又撿不起來,豈不耽誤了十三郎和馮大人的正事么」

他陪著笑道:「所以,小人斗膽,沒有遵從十三郎的意思,如果十三郎覺得不妥,那么想找個罪名還不容易么,小人一定盡快把他們父女打發出去就是了。」

張十三臉上陰晴不定,半晌之後忽地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膠,似笑非笑地道:「嗯,你說的也有道理,的確是我心急了些,那就暫時留著他們吧,明天肖敬堂會向你匯報賬目,你盡快了解仔細,然後把生意上的事情逐漸轉移到我的手中,等咱們掌握了楊家生意的全部底細,再也用不著他們的時候」

夏潯忙道:「那時再按十三郎吩咐,把他們遠遠地打發開去。」

張十三滿意地一笑:「走吧,我帶你前前後後的走一遭,先把這一屋一舍一草一木都認個清楚」

夜色深沉,夏潯靜靜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經睡著了,如果這時屋里的燈光亮起,你就會發現,他依然穿得整整齊齊。

「作為卧底,不要把你的倚仗放在你的同僚身上,要知道,犯罪分子也懂得反偵察,也會注意你的蛛絲馬跡,如果你頻繁地與自己人接觸,那么你早晚有暴露的一天。當你成為卧底之後,警方對你最好的保護,其實是不提供任何保護;最安全的措施,就是不采取任何措施;所以你要學會如何自救,你要盡可能地利用你身邊可資利用的一切資源,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去達到你的目的草木土石,皆可殺人」

夏潯突然坐了起來,自腰間摸出一枚鑰匙,就著清冷的月光,靜靜地看著,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肅殺起來。手合攏,攥緊了鑰匙,夏潯抬頭望向窗外,窗外有一輪明月,皎潔無瑕。

夏潯深吸一口氣,輕輕一縱身,就像一只狸貓似的翻到了窗外。

窗外月朦朧,夜行人無蹤。

第012章 夜行非一人

「爹,咱們回江南老家去吧。」小荻抹著眼淚,抽抽噎噎地道。

肖管事「噼嚦啪啦」地撥著算盤珠子,頭也不抬地問道:「又怎么啦」

小荻委曲地道:「那個討人嫌的張十三欺侮我也就罷了,現在就連少爺也也幫著他欺侮我,咱們辭工回老家吧,少爺現在有了出息,不稀罕咱們了。」

肖管事呵呵一笑,順手抄下一個數字,這才放開算盤,走向自己的寶貝女兒,笑咪咪地道:「少爺會欺侮你爹信你的話才怪,一天到晚沒大沒小的不成規矩,少爺寵著你不說,還請了西席教你讀書,你說哪家的奴婢丫頭有這福氣,丫環身子小姐命,還不知足啊」

「就是他,就是他欺侮我。」

肖荻哽咽著把事情說了一遍,肖管事聽了眼中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捻著胡須沉吟半晌,輕輕嘆息道:「女兒啊,你也不要覺得太委曲啦,不管那張十三是何居心,可這番話畢竟是沒有錯的,說到底,你終究是個丫環,少爺有少爺的難處,他也不容易啊,你現在長大了,要懂事,不要老給少爺添亂」

肖荻不敢置信地道:「什么爹你也幫他說話」

她把眼淚一抹,風風火火地站起來:「我不跟爹說了,我去找娘,娘最疼我」

「站住」

肖管事把女兒按回椅上,眼珠轉了轉,忽然換了一副笑臉,坐在女兒旁邊,拉住她的手,微笑道:「小荻啊,你也知道,咱們家少爺比老爺能耐大,這幾年咱們家的日子越過越好,已經成了青州城里有名的富豪。去年少爺又中了功名,說不定呀,以後還能考舉人中進士,做大官兒

你想想看,以後咱楊家得是個啥模樣兒到那時候,家里面仆從如雲,深宅大院的,少了規矩能成么就算那張十三不找你的麻煩,你以後還能像現在似的無拘無束不能恃寵而驕啊。我看吶,等少爺成了親,少夫人一進門兒,咱這宅子里頭有了主事的人,你就更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沒大沒小的了,少爺再疼你,還能親過少夫人去」

肖荻眨眨眼,不吱聲了。

肖管事又語重心長地道:「小荻呀,現在比不得你小時候了,少爺的地位越來越高,規矩自然越來越大。以後有了夫人,再生了小少爺小小姐,你還能一直這樣那時你和翠雲丫頭她們有什么兩樣想要少爺疼你在乎你,你就得照爹和娘跟你說的那樣,努力去做少爺的女人」

小荻嘟起了小嘴兒:「爹,你又來了。少爺一直當我是妹妹的,我也當少爺是親哥哥啊,做少爺的女人」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猛地打了個冷戰:「想想都不自在,人家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肖管事不以為然地道:「什么哥哥妹子的,那算什么問題。你看那些窮人家,從小把女兒許給別人當童養媳,女人比丈夫大上十幾歲的都有,夫妻沒圓房前,那拖著兩管鼻涕的小丈夫把老婆當姐姐甚至當親娘看待的不也大有人在么,最後還不是做了夫妻。」

肖管事捻著胡須笑咪咪地道:「少爺現在當你是妹子,等你和少爺好上,將來再生了娃兒,還能當你是妹子」

小荻又是一個哆嗦,忙不迭地拍著身上的雞皮疙瘩,窘態嗔道:「爹,你說什么啊,還要和少爺生孩子聽起來好怪的,爹你別說了,人家身上越來越冷。」

肖管事怒道:「你這個臭丫頭,都是少爺把你慣壞了,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該說門親了,明兒我就讓你娘去給你說門親事,嫁得遠了爹還不放心,你看咱們府上的大牛怎么樣,要不然就二楞子」

小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不要,爹都找的什么人吶,人家不喜歡他們。」

肖管事瞪起眼道:「高不成低不就的,你想找什么人吶也就少爺不把你當下人,擱在外面,以咱家的身份,你還想嫁個多么中意你的好人家嫁別人你看不上,少爺呢,你又不喜歡」

小荻撅嘴道:「誰說我不喜歡少爺啦,可我不是那種喜歡啊。」

肖管事摸摸腦袋,迷惑地道:「那種喜歡,哪種喜歡」

小荻茫然道:「我說不上來,不過不過就是不是那種喜歡啊。」

她乜了父親一眼,大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爹干嘛非要讓我嫁給少爺啊,是不是因為少爺有錢有勢,所以老爹你哼」

肖管事怒道:「放屁你老子是什么樣的人,你還不知道」

他嘆了口氣,又道:「爹已經這么大歲數了,就你一個女兒,就算是掙回座金山來,我給誰呀爹還不是為你打算。其實爹和你娘原來也沒有這個想法,別說少爺在應天府老家自幼就定了親事的,就算沒有,青州城里多少大戶人家都想跟咱們楊家攀親呢,你比得過人家的千金小姐少爺要娶親,怎么也輪不到你的。

自打去年秋闈少爺得了功名,有了納妾的資格,爹才起了這份心思,爹是想,以咱家的出身,要給你找個稱心如意的郎君不容易啊,少爺的人品才華那都沒說的,尤其難得的是和你從小青梅竹馬,好得蜜里調油,你要真跟了少爺,少爺能不疼你能給你氣受么」

他摸摸女兒的頭,慈祥地道:「那張十三仗著少爺的寵愛,的確霸道了些。可爹不信,在少爺眼里,那張十三比你爹還有份量,爹要替你出氣,容易的很。但爹不能那么做,因為張十三不管什么用心,說的總是道理,就算少爺不在乎,許你在家里隨便怎樣,可少爺都二十歲了,要成親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兒,等楊家有了女主人還能容你這樣現在開始學規矩些,以後就少些是非。

爹是真想給自己女兒找個終身的好依靠哇,唉其實你和少爺從小就在一塊兒,一直跟親兄妹似的,爹哪會看不出來你當少爺是哥哥,少爺也當你是妹子,爹心里明鏡兒似的。爹存了這份心思之後,也只是抱著萬一的希望,才在少爺面前說你的好話,爹就想著,萬一哪天少爺開了竅,真的喜歡你了呢要真有那一天,就是你的福份。你得空兒好好想想爹的話,要是你實在沒那個意思,爹也不會勉強你的,隨緣吧」

馮西輝的住處比較偏僻,左右沒有什么人家。他的住處是租來的,宅院並不大,一幢三間的瓦房,中間是堂屋,左右各有一間內室,前邊帶個小院子。就算是俸祿最優厚的宋朝時期,絕大部分官員也是在任上自己買房或租房住的,馮西輝的公開身份只是知府衙門里一個不入流的小官,住處自然不能奢移,他的真正身份是見不得光的,住的偏僻些才安全。

夜色深沉,一道人影輕盈地翻過馮西輝家的院牆,在右邊卧室的窗子上輕輕叩了幾下。片刻之後,燈亮了,一個魁梧的身影拿起油燈,慢慢向堂屋走去。起了門栓,打開房門,外面那道人影一閃而入,掌燈人探頭向月光如水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又將房門重新關上。

須臾,卧室中燈光重又亮起,兩個人據桌對坐下來,坐在馮西輝對面的,赫然正是張十三。馮西輝為張十三斟了杯涼茶,向前輕輕一推,微微蹙眉道:「怎么此時過來,那神秘刺客還沒有消息,務必得保證他的安全才是。」

張十三道:「外宅安排了護院,夏潯也沒有住在楊文軒以前慣住的寢室,以那刺客手段,不會冒失動手的。再說,楊文軒今日回府的消息恐怕他還不知道,如果他一直輟著我們,知道我們的一切行蹤,早在卸石棚寨時他就該動手了。」

馮西輝沉聲道:「小心無大錯,從明天起,你務必時時守在他的身邊。」

張十三陰陰一笑道:「總旗放心,就算沒有你的吩咐,我也會對他看緊一些,這個小子,有些不好擺布呢。」

馮西輝動容道:「怎么,有什么不順利被人識破馬腳了」

張十三道:「那倒沒有,只有肖管事剛見到他時曾微露異色,不過也沒看出什么,其他人更沒問題了。」

馮西輝微笑道:「那就好,他既能瞞過楊府下人,要騙過別人的把握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