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六歲隨太傅讀書開始,父皇就再也沒有喊過他的乳名了,可是,卻用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親切慈愛來對待一個外人!
那時的他對祁晏大抵也只是幾分嫉妒,他知道父皇對他賦予了眾望,所以才會對他嚴苛,他倒也還不至於因為這樣的事而討厭起祁晏這個父皇明顯准備留給他的得力戰將。可是,母後的態度卻漸漸讓他開始有些起疑。後宮不理朝政,照理說,哪怕父皇許了祁晏可以隨意出入宮禁,甚至時常留他宿於宮中,母後同一個外臣,也不該會有任何恩怨才是。
他甚至想歪過父皇和祁晏真正的關系,卻在一日「恍然大悟」。
「英兒肖吾甚。」
父皇一句無心之語卻令他驟如雷劈。他仔細觀察過父皇同祁晏的相處,確實只是待之如子侄,可是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待之如子侄在有些時候,並不是可以用「只是」來形容的關系。
他現在知道了原因,外甥像舅,時常有之。可那時的他不明白,那一瞬間,他也不知是如有神助還是惡鬼迷心,竟看出了兩人被隱藏在截然不同地氣質下的三分相似。
一個可能的……弟弟?
所以,他曾經真的很討厭祁晏,討厭到,每每都在想著怎樣讓他名正言順地死在外面。
而如今……
他看著祁晏依舊沉靜的眉眼,他果然還是很討厭他。
「臣知道。」
見祁燁遲遲不再繼續開口,祁晏終於拱手回了祁燁的前言。
「但陛下,為帝者,本不該以怒興師,以慍致戰。」
若僅僅因為厭惡他,為了除掉他,而故意引得南掌出兵,致使那么多將士埋骨他鄉,那就有負了大雍的子民們慷慨從軍、保家衛國的心意。
「朕不需要你來教導如何當一個皇帝!」
祁燁扯了扯嘴角,「……更何況,你沒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他坐鎮京城,卻能運籌帷幄於千里之外,只付出微小的代價,就將南掌納入囊中,祁晏又有什么資格來教育他?
「南掌早與百濮有所勾連,對大雍覬覦良久,朕此計,不過是以最小的代價,換取西南的安定。」
「陛下,你只是在說服自己。」
祁晏當然知道,若要正面攻下南掌,所要消耗、犧牲的兵力怕不僅僅是他麾下那一批銳的騎兵。但是,在百濮已經基本被剿滅的當時,面對著呈兵邊境的大雍,若非祁燁讓他們覺得有機可乘,一向見風使舵的南掌至少在三十年內不敢再對大雍起什么不該有的心思。
更何況,被自己效忠的主君親手推進必死的陷阱之中,對於一個軍人來說,是何其的悲哀。
祁燁一時無話。
他當時真的是為了消滅南掌嗎?不,他那時其實也沒有做好萬全的計劃。後續直搗黃龍的指令多虧了張行的提醒,才讓他不至於在此時此刻全無底氣。
若非那日昭聖長公主一掌拍在他的桌上,驚醒了陷入迷怔的他,他怕是還不知道要拿多少人命去換祁晏的死。
少時一念之差想錯了緣由,於是再看便滿目都是偏心與虛偽,最終陷入魔障,大抵也是他自作自受。不過,身為大雍的皇帝,他不可以錯,更不能承認自己錯。於是即便被祁晏挑破了心思,他也依舊維持著帝王的尊嚴。
「朕會下旨撫恤亡者,他們都是我大雍的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