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祚將後話咽下,見寺里有人從人群中,疾步往他這處來。
「惠玄師兄。」趙祚雙手合十,做佛家禮。
「陛……」惠玄見來人著一席白衣,除一身凜然肅氣外,與多年前來和他師弟論道的人無異。這聲稱喚也與當初無異。只他待眼前這人仍有一股子氣,即便改了口,語氣里也帶著些冷漠:「從山施主。」
「住持。」陸岐學趙祚模樣,合十雙手,微低首示禮。
「這位是?」
「陸岐,謝無陵之子。」陸岐搶言答道。如是在重闕中,他或許還會斟酌一二,既是此處,他自大方承認。
就像他幼時一般,無論是何困難,只需提著這身份,便不是困難了。
只這句話,他有許久未說了。
上次說起,還是學了李家小子,欺行霸市的模樣,被爹瞧見。那是他第一次瞧見爹同他生氣,讓他抄書,抄到夜深,一邊見著周公,一邊奮筆疾書。後來還是爹將他抱回床上的,爹的氣息,他記得。
那之後,他就不再說這話了,他怕爹生氣。他見爹的時候,他爹總是在蒔花弄草,茗煮酒的閑適模樣,他總覺得橫眉冷對這詞兒是挨不著他爹身上的,更別提那些人批的「佞」字了。況他幼時頑劣,爹也多是輕言說教。大了偷酒,爹也睜只眼閉只眼,只叮囑他少吃些,莫叫旁人笑話了。
他爹謝無陵,本就是一流人物。
惠玄聽他提及謝無陵時,一時訝然。半晌才反應過來:「原是師弟之子。」
謝陵無心入這世間,他自然遵從他的意願,惠玄作了一臉悲沉模樣,同陸岐頷首:「可憐的孩兒。善哉」
復又側首,目光流向趙祚處:「從山施主,可為江南二子的畫作所來?」
「從山今日未攜花枝,不知從山可有緣分?」
「無妨,施主請。」惠玄側身讓步,領二人往寺後一書閣。
第5章松溪壽眉
繞禪房,取小徑,經寺後客舍院外,山溪烹壽眉,茶香蔓延開來。旁人不識,陸岐卻識得。
謝無陵最愛之物松溪壽眉。
平素便飲著,若是他某日無案牘之事,便會擺一小爐,執一茶匙,烹一壺來分嘗。
陸岐停步院門前,眉間染了喜色:「可是有人在烹壽眉?」
「不過是過路文士,附庸風雅,施主還是跟上領路沙彌吧。」惠玄見陸岐往院里張望,遂退步擋身於門前,伸手合上了院門,催促道。
陸岐只得跟上眾人步伐,往書閣。
但他仍是年少,好奇心耐不住,尋了個機會,溜了出來,尋到這一方客舍院門,茶香比方才散了許多。
他推開院門,步入院中,環顧四周,格局與其他客舍無異,只山溪青石上坐著一人,這人身前擺了一方棋盤,他捏子於手,久未落定。似是被啟門的「吱呀」聲所擾,那人將子歸於棋舀,才緩緩道:「你事情處理完了?」
陸岐拱手,本想作揖,以致歉,聽這聲音,躬身的手微頓。不過須臾,他強自鎮定,復作揖道:「是陸岐擾了山人。」
「無妨。」棋盤前那人起身,朝那烹茶處去,分了半杯茶,遞予陸岐,「有些涼了,湊合喝吧。」
誰知陸岐卻未接過他遞來的茶,他方挑眉,便見陸岐屈膝伏身道:「父親。」
這一舉倒惹得謝陵眉鎖成深川,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他知曉自己忘了東西,卻不知曉,這東西里還包含一個兒子。
謝陵將杯中涼茶飲盡,回身將茶杯放於桌案上,背身於陸岐,才道:「你先起來,至於父親二字,許是你瞧錯了。」
陸岐聽其言起身,如舊時,順其言語道:「許是陸岐認錯了人,不知陸岐可否再問山人討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