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左岸梟雄尚落魄(1 / 2)

屠狗 屠龍氏 1694 字 2021-02-23

滔滔渭水,濁浪翻涌。

河岸邊孤零零生長著一株十分粗壯的老柳樹,樹下不遠處一匹健壯白馬正悠閑地低頭吃著草。

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草木,老槐樹絲毫不像南國的同類那般嫵媚婀娜,反倒十分丑陋臃腫,掉光了葉子的柳枝如同一頭亂糟糟的枯發,盡顯老態。

劉屠狗倚坐在老柳樹背對河水的一側,以免被濺上岸的水花打濕手中的《山川風物志》。

這卷原本只是用來解悶的舊書對他此次逃出生天功不可沒。

河對岸一隊三十人的彪悍騎兵趕到河邊,隔河望見白馬,當即有人朝天上射出一支響箭,不久就聽到遠處雷聲隱隱。

這隊騎兵奉命出城追殺那搶劫軍馬的黑衣魔頭時尚有一旗百人,陸陸續續被殺死十幾人之後再不敢分散尋敵,分成三隊拉開一張稀疏的獵網。

面對幾十張強弓硬弩,那魔頭便再不肯主動現身挑釁,只是一心逃遁。只可惜最終功虧一簣,教那魔頭逃過了渭水,這已是出了陽平郡的轄境了。

左岸是迅速合流的八十余騎,右岸卻只有一匹悠閑白馬。

紅衣騎卒們的目光向中央一人的臉上匯聚,有輕松釋然,有疲憊猶豫,卻惟獨沒有躍躍欲試的求戰欲/望。

在他們看來,這場持續數日夜長驅幾百里的的追殺與反追殺終於結束。即便不顧擅自越界的嚴重後果,眼前這個偏僻渡口也絕對找不到足夠將八十余騎運過河的船只,甚至現在渡口上一只船都看不到。

城府幽深如薛渭臣,也不禁有些懊喪。

出身低微,武功也不出眾,他經營多年才不過是一個小旗,其中多少辛酸血淚實在不足為外人道。

好不容易被貪得無厭的校尉大人引為心腹,派出去做些見不得光的缺德事,卻撞上劉屠狗這個魔星。

先是壞了一筆本該收獲頗豐的無本買賣,連親信手下也被斬殺,繼而在城門外被當眾奪去坐騎,於公於私,都容不得他置身事外。

生長在渭水邊的人常常被長輩賦予「渭臣」「渭卿」一類的名字,薛渭臣便是如此。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渭水反倒成為阻撓薛渭臣洗刷恥辱的天塹,個中滋味實在難以言表。

不等他有所動作,就見對岸老柳樹後走出一個黑衣少年郎,披散長發,背負長刀,腰間懸著一口明晃晃的利刃。

八十余騎卒群情聳動,本應急急逃命如喪家之犬繼而被無情捕殺的獵物,卻用他鋒利的爪牙輕易撕扯去十幾位同袍的性命,反差之大,教他們羞憤之余更多的卻是敬佩甚至畏懼。

而對於劉屠狗來說,這種時候,老白的江湖故事就又派上了用場,天知道寫書的那些落魄秀才為啥如此執拗,總要往刀口舔血的野蠻漢子口中硬塞進文縐縐酸掉牙的漂亮話,仿佛大俠們隨時准備著用文章揚名。

他很開心地咧嘴笑道:「二百年前大周西征鐵騎派出一支偏師五千人從此偷過渭水,給大軍爭取渡河時間,結果無一生還。事後宣威王俞達在此遍植柳樹陪伴英靈,最終卻只活了這一株,可見這老柳渡不是留人之所。」

引經據典顯擺了一番剛從書上得來的見識,劉二爺心情舒暢,忍不住大笑道:「薛兄一路相送幾百里的盛情高義,小弟受之有愧丫,日後定要報答。這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我二人就在這小小渡口分別吧。可惜渡船都被小弟嚇跑了,不能接薛兄過河嘍!」

薛渭臣氣極而笑,語氣卻極為陰冷:「西征中功勞最大,以異姓裂土封王的兩位王爺,武成王戚鼎族滅,宣威王俞達雖被褫奪了封地,卻僅僅降爵一等,不失一個懷德侯的封號武侯之位,未嘗不是因這種柳之義而得英靈庇佑。如此福地,劉兄何忍速去?」

本是洋洋得意的劉二爺一愣,不好意思地笑道:「原來俞達已經不是王爺了嗎?唉,書上說的也未必是真嘛!」

這下反倒是薛渭臣有些驚愕了,自己就是讓這么個沒心沒肺率性而為的半大小子給整得灰頭土臉?還是對方真是個返老還童的老魔頭,城府深的連自己都看不出來?

劉二爺既然稍稍找回了場子,也就再沒興趣跟薛渭臣依依惜別。

他翻身爬上馬背,輕拍了拍相依為命數日的白馬:「阿嵬,走嘍!」

明顯瘦了一圈兒,又被取了個怪僻名字的白馬阿嵬不滿地打了一個響鼻,發泄一般地張嘴從老柳樹上扯下一截枝條,這才溜溜達達地往東而去。

在左岸幾十鐵騎的沉默注視下,黑衣白馬灑脫而去。

就這樣輕飄飄地把那恩怨生死,把那前塵往事,把那尚顯落魄的梟雄與野心,給統統拋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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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蘭陵王府。

若非門前匾額上寫得明白,大門口又立著兩名煞氣隱隱的銀甲近衛,這座並不如何奢華的府邸,瞧著真不像是親王居所。起碼並沒有霸道地圈占去所在的長街,也沒有立下傳說中文官下轎武將下馬的煊赫石碑。

一位青衫書生緩緩行至王府大門前,先是抬頭細細打量了一番據說是天子陛下親題的王府匾額,才在銀甲近衛警惕的目光注視下拱手抱拳,朗聲道:「在下南史椽,求見蘭陵殿下,還請通傳!」

守門甲士並無一絲身為親王近衛的傲氣,雖然此時天色已晚,來人的言語也不夠恭敬,仍然叩響門環,低聲向門內說明情況,隨即又站回了原位。

南史椽靜立了片刻,就有一個管事從側門出來,恭敬延請。

回頭望了望昏暗的天色,一彎殘月已經掛在了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