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1 / 2)

李鴻章可不想出這個錢,趕緊推脫道:「微臣所轄海關也不寬裕,時時有捉襟見肘之虞。北洋津海關稅收,實已用於籌建北洋艦隊。上海的江海關,洋人也一再刁難,所以要江海關提供協餉,實在礙難從命。」

此時風頭大變,多數傾向左宗棠,因為太後已經表態了。慈禧今日確實不太喜歡李鴻章這態度,帶著幾分不滿道:「此事不必再爭,你李中堂也無需推脫,當與上海道會同磋商:江海關能出多少協餉?從速奏明朝廷,不得有誤。」

李鴻章不得不俯首稱是,退到一邊。

軍費、軍費,茲事體大,莫此為大!胡雪岩為這事吃不香,睡不著,偶爾做夢,也是騎馬乘車、或是追車趕馬地在為籌措軍費奔走……

胡雪岩第三部分

一到上海,他就把郭慶春召到阜康,商議兵分兩路,上海方面,先由郭慶春出面,向各國銀行、洋行商借白銀二百五十萬兩,讓西征之事從速運轉起來。

「雪岩老弟,你是個商人,商人謀利——你鑽進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里干什么?左大人現在是陝甘總督,遠隔萬水千山,對你愛莫能助,你想過這些沒有?」

嘻……新疆不僅是你愛新覺羅家的,它也是大清的,也是中國的,這左大人領著人去把它奪回來,咱不能跟著他去上陣廝殺,在旁邊吶喊、助威一把,跑個腿、遞把汗巾、送碗炒米總是應該的,責無旁貸嘛!再說了,自太平軍被剿滅之後,大清元勛功臣,曾大帥高高在上,左大帥等而次之。倘西征事成,左帥必能封侯拜相,自然要與曾國藩平分秋色。況曾大帥體弱多病,左大帥精明強干,以後朝廷勢必要賴左帥來維平。左大帥樹大根深,我們的生意也會好做得多。何況西征這場經年累月之戰,商機甚多,糧食被服、軍火器械,買賣獲利難以計數。總之,左帥的事我們不能不管,「背靠大樹好乘涼」,先得「咬定青山不放松」啊!

「一開口就是二百五十萬兩,洋人的錢那么好借?銀行借錢,未借先要談歸還,這是貸款的首要原則。大清失地賠款太多,朝廷向來反對找外洋借款。我們找洋人商借,何時歸還?由誰歸還?用什么歸還?利息怎么算?到時不能按期歸還罰金算誰的……」

胡雪岩大笑,說我不懂洋文,更不清楚外國銀行那些事,你所說的這些,我一條也不能答復你。他讓郭慶春先去試探。至於借銀子歸還的事,於私,找胡雪岩,於公,找各省協餉——開張空頭支票,畫個燒餅讓他瞧著。「賴借」,人家是賴賬,我胡雪岩創造發明了「賴借」……

此後一連數月,胡雪岩馬不停蹄地跑了東南數省,催辦、落實各省協餉的事,拿到不過七八萬兩銀子。而郭慶春在上海,總算貼住了英國渣打銀行。渣打上海分行的總裁,是著名的正人君子哈代。郭慶春常往沙遜大廈一間豪華會議室會見此公。

「二百五十萬白銀?這可是一個天文數字啊!萬一到期……你們不能按時歸還這筆巨款,那我們銀行的損失——就不必由我說出口了」。哈代的貓眼頗有力度,也是他臉上最大的亮點。

「哈代先生是不相信我們大清帝國?」

「no!no!如果這二百五十萬真是作為軍餉,得由你們政府出面向我們交涉。否則,我們不能考慮。很抱歉郭先生,因為在此之前,大清政府還沒有向外國直接借款的先例。」

郭慶春只能打馬虎眼了,微笑道:「談得成功,朝廷自然會做主,中國是講信譽的政府。談不成功,那就代表我自己,代表胡雪岩先生。哈代先生,你清楚誰出來做主是不重要的,只要借款有了眉目,自然會有人出來做主。」

哈代聳聳肩,突然兩眼直忒忒地盯著郭慶春問:「郭!胡雪岩先生在中國官場上的影響和勢力,究竟有多大?你能真實地告訴我嗎?」

郭慶春的底氣足些了:「完全可以!哈代先生。中國有句老話:『有錢能使鬼推磨。』胡老板的錢財,足可以買下浙江半個省的地皮,相當於英倫三島中的一個!他的阜康錢庄,在全國有二十四家分號,北京的很多王公大臣,都把錢存入阜康。還需要我進一步解釋嗎?」

胡雪岩好不沮喪地回到上海,對郭慶春與哈代談判的結果同樣感到失望。

但郭慶春提供了一條有點價值的線索,他在電報局聽到的傳聞,哈代最敬佩上海的猶太富商哈同和他的中國夫人。他最大的消遣,就是去哈同的私家花園坐坐,同那夫婦倆一起喝杯咖啡。

胡雪岩眼睛一亮:能不能設法通過哈同,促成哈代與我們進入第二輪談判。只有通過接觸,我們才能更多地了解這位英式正人君子,摸清他需要什么,他有些什么樣的弱點。

郭慶春說他同哈同夫婦尚有一面之緣,可以試試。

胡雪岩第三部分

針對哈代擔心借款並非朝廷的舉措而純屬胡雪岩的個人行為,胡雪岩提議他們去會一會那位上海道邵友濂,他不是管著江海關?如果讓邵友濂出具一份證明:江海關的關稅,將來可用於償還渣打的部分借款,不就表明政府是支持,至少是同意向外國銀行借款的嗎?這江海關、上海道難道不是大清政府的機構?

經過商量,決定由郭慶春出面,單獨去會上海道邵友濂。

邵友濂在道衙的客廳里會見了這位「胡雪岩特使」,場面、禮儀天衣無縫,畢竟是科舉出身,懂得官場,打個y笑便能揣摸出對方的來意。郭慶春好說歹說,邵友濂就是不松口還對胡雪岩大加詆毀,甚至還扯上了李鴻章、左宗棠。

這下惹惱了郭慶春,他拿出他的皇室身份半是勸解半是恐嚇:「左宗棠、李鴻章都是朝廷封疆大吏,一路諸侯,都在為我愛新覺羅家肝腦塗地,雙方不是生死敵國,沒有根本的難以調和的利害沖突。姓邵的,莫非你以為恭親王發了幾封讓電報,你就不把我這個皇室放在眼里了么?」

郭慶春這一番話,邵友濂就有點受用不起了。只好取來紙筆墨硯,眼巴巴看著郭慶春。郭慶春略一思忖:「我說,你寫——『太後懿旨:西征軍費籌款著江海關分期逐年償還。』寫罷,蓋上海道大印,本皇室有急用。」

邵友濂眼睛不敢看他,卻又不能不申訴他不敢落筆的理由:「太後懿旨,西征軍費,著各省協餉解決,江海關所提供的『協餉』,歷來是有定數的,此其一也。其二,這你皇室大人是知道的:江海關素來為洋人所把持,其所收關銳,僅提二成交上海道代收代付,怎能改作它用?其三,朝廷明令不得擅借洋款有損大清聲威……」

「我說『借』字了嗎?我說過『借洋款了』嗎?」郭慶春咄咄人。

邵友濂又吃緊了:「沒、沒有。下官只不過陳明懿旨的原意罷了。」

郭慶春拉長著聲音:「我能不知道太後懿旨的原意嗎?你跟我咬文嚼字?沒錯,我正在找洋商借洋款,你是科道出身,難道看不出這是在跟洋人玩文字眼嗎?『西征軍費籌款』,把借字改為『籌』,這是不使你為難。跟洋人解釋:這籌包括『借』——找誰借不是借啊?能借到就算本事,就是面子!『著江海關分期逐年償還』那不是扯淡嗎?興你們被洋人哄,我們就不能哄一回洋人?告訴你,西征茲事體大,誤了軍國大事,叫你項上人頭不保!」他抬起手來,用力一揮,邵友濂仿佛聽到「嚓」的一聲,一陣哆嗦,脖腔上感覺得就像有了一股涼氣。他鎮定了一下情緒,照郭慶春口授寫畢,印上上海道大印。

在哈同夫婦的敦促下,他們和哈代開始了第二輪談判。

郭慶春出示了上海道的證明,翻譯把它拿給哈代過目。哈代立刻沖胡雪岩叫ok:「胡雪岩先生,我知道你是一個精明的商人,而且您與中國朝廷的大官都有關系,我就把你當作是中國政府的代表。」

胡雪岩興奮地:「哈代先生能理解這一點就好。如果通過這次借貸,英國在中國打開了金融市場,其利潤是很可觀的,比貿易會更賺錢!而且,我要坦白地告訴你,由於一場內亂,中國的財政十分困難,西征軍費,很可能全部要靠借款來解決,因此,遠不止二百五十萬。」

「那會是多少?」「這應該是一個秘密。不過,我估計不會低於一千萬甚至一千五百萬兩。」誰也沒想到,恰恰是這個巨大的天文數字,引起了哈代的興趣。按照國際慣例,所有的戰爭貸款,都是高息借貸,利潤巨大。

郭慶春從皮包中取出一份「合約書」,遞給哈代。通過翻譯,哈代頻頻發問:「貸款總數為二百五十萬兩,第一期為一百五十萬兩,在三個月內付清。其余在一年內交付,這應該沒有問題……償還期限為十年,什么?十年?這太長了!償還期限不應這么長。」

胡雪岩早有准備:「請允許我解釋一下,哈代先生,關於這場戰爭,我們已做好長期作戰的准備,計劃十年。所以貸款的最後歸還日期為第十年。十年中間我們已安排了幾次還款的時間,我們會嚴格遵守。」

胡雪岩第三部分

哈代急切地想知道下面的一條:「那關於利息……合約書上似乎沒有寫清楚。」

胡雪岩會心地一笑,「那是有意不寫清楚。哈代先生,利息中間,有一部分是你的回扣,這筆錢不見之於賬面,您可以理解吧?」

哈代點點頭:「這個問題應該放到最後,現在討論貸款的利息問題。」雙方在利息問題上又一次陷入僵局。哈代提出年息百分之二十五這樣一個異常苛刻的條件。胡雪岩大叫:「這不是放高利貸、驢打滾嗎?」他只能給百分之八的年息。雙方拉鋸,你來我去,最後僵在十八個點上。哈代於是有意把這個話題岔開:「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提出的擔保措施,是各省和江海關的協餉,這有充分的保障嗎?」

「協餉是朝廷明文規定的諭旨,相當於你們西方的法津,不久前在北京,已經得到皇上和太後恩准。」胡雪岩出示了那份邸報。

郭慶春進一步向對方闡明:「在中國,皇上的聖旨,就是最高的權威!誰都不得違背。」

哈代似乎仍有他的想法,突然站立起來:「好吧!我們第二輪談判到此結束。我會向英國總行報告,相信會有一個明確的答復。再見!」

又經過了幾輪艱苦的談判,哈代終於合同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雖然胡雪岩費盡心機籌措到了軍餉,但前線的戰事卻出現了意外。由江南制造局負責采購的軍火竟然是一批廢槍廢炮,洋炮威力不大,根本打不到城牆,有幾門炮竟然自行爆炸,清軍大敗,左將軍還身負重傷。江南制造局負責采購的姜石林畏罪潛逃。

前方的戰事卻一日緊似一日,催討軍火的文書一封接著一封。購買軍火的重任又責無旁貸地落到了胡雪岩身上。錢的問題又一次擺在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