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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一切已准備妥當。」
上午,劉大虎站在帥帳外通稟。
少頃,
帳簾被掀開,
一身蟒袍的鄭凡從里面走出。
深吸一口氣,
再抬頭看了看今日略顯陰沉的天,不由地對站在其面前的瞎子與劍聖道:
「今兒個天色,挺應景的,怕是上京城不少文人騷客會寫出今日天地與乾同悲的詩詞。」
「主上要不要先來一首?」瞎子捧哏道。
「沒這個興致,也不曉得一些詩詞,我到底有沒有做出來過。」
說這話時,王爺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瞎子。
就是瞎子和姬老六背地里鼓搗出來的,給自己安上了文武雙全的名聲。
不過,鄭凡不喜歡「抄」詩詞也是真的,以前是沒辦法,需要一些來應應景,那也就罷了。
現如今,靠著自己的努力,都爬到這個位置上了,靠「抄」詩詞來獲得所謂的快感與成就感,就顯得有些扯了。
隨即,王爺翻身坐上貔貅,依舊是錦衣親衛開道,出了軍寨。
而軍寨外,大軍早就列陣完畢。
乾人在確認投降後,倒是沒再耍什么手段與心機,上京城外東西兩大營禁軍全部乖乖地完成了繳械,現在被控制著。
另外,在汴河對岸,苟莫離與陳陽的聯軍,也已經開赴了過來,現在估摸著正准備渡河。
乾國北方精銳被調集到江南然後被一舉沖垮後,整個北方防線,就只剩下三邊還有些嚼勁,其余地方,則顯得無比空虛。
姬成玦到底有沒有收回全國大征兵的旨意鄭凡還不清楚,但不可否認的是,大燕從燕晉兩地調集來了大量兵馬,使得邊境防線上兵力顯得格外富余。
這時候,已經不用在乎什么精銳不精銳的了,在大家精銳一個消亡一個沒空的前提下,戰爭,真就淪為了純粹比拼數字的游戲。
所以,苟莫離與陳陽,才能放心大膽地進來。
有他們這支聯軍在汴河那里坐鎮,上京城這里,就不再可能翻出什么浪花。
他攝政王,
才能「心平氣和」地率軍入這上京,接受來自乾人獻上的膝蓋。
「主上。」
梁程騎著貔獸早就候著了。
「辛苦了。」
阿程是最辛苦的,江南一戰之後,梁程幾乎沒有休整的機會,又迅速地配合吳家水師沿著乾江北上。
「不辛苦,挺過癮的。」梁程又補了句,「感謝主上特意給了屬下這個機會。」
到底是平日里形象比較冰冷,不苟言笑,偶爾舔一下,效果就很好。
王爺笑了笑,伸手,和梁程錯身時,輕輕擊掌。
而後,梁程調轉貔獸,落後半個身位並行於主上身側。
前方,
有一處很大的高台,
是乾人搭建的。
高台前後下方,分別站著大乾的官家與王府的世子殿下。
看著這座高台,王爺忍不住調侃道:
「你說這乾人,骨子里可能就有這種毛病,在沒必要的地方,他們往往會喜歡瞎使勁。
一個台子罷了,
意思意思也就得了,
搭得這么高做什么?
不知道的,
還以為是本王在向他乾人投降呢。」
瞎子開口道:「主上,屬下倒是覺得,乾人可能認為,祭台高一些,上面的情況,自然也就不會看得那般真切,這樣,多少能給他們的官家,盡可能地保留一些面子。」
「依舊是不可理喻,里子都沒了,還在乎個屁面子。」
「主上說的是,真正的強者,本就不喜拘泥於禮節與面子。」
「開始吧。」王爺催促道。
「喏。」
燕軍甲士策馬向前,將高台完全包圍了起來。
隨後,東邊乾人那頭隊伍里,傳來了鼓樂之聲,而後,一群達官顯貴跪伏在地,開始痛哭。
「聽聽,先前還好好的,結果音律一起,馬上就能集體哭起,白事班子代哭靈的,都沒人家專業。」
在樂聲與哭聲之中,
大乾皇帝被身邊宦官褪去了龍袍,赤膊著上身,牽著一只羊,緩緩走上台子。
與此同時,世子殿下也代表其父親,也開始往上走。
雙方,幾乎在同時都來到了台面上。
趙牧勾看著鄭霖,倒是沒有因攝政王本人沒上來而有什么不滿與憤怒,而是很果決地跪了下來。
跪姿,背是挺直著的,畢竟嘴里還含著一塊玉,需要讓人家親自取接下來。
「咩……咩……」
旁邊的小白羊,發出著叫聲。
所有人的目光,在此時都集中在台面上。
對於攝政王本人沒有走上台面而是派去一個孩子,乾國那邊的臣子們顯得很憤怒,一個個地攥緊著拳頭。
台面上,
鄭霖從袖口里取出一條干凈的帕子,
先用帕子包住了手,
再去隔著帕子,將乾國官家嘴里含著的玉給取了出來。
取下後,
依舊是一臉嫌棄地將玉包裹起來,下意識地想丟,又不合適丟的兩難感覺,表露得極為明顯清晰。
依舊跪在地上的趙牧勾看著面前少年的這番舉措,
還是沒生氣,
反而輕笑了一聲,
道:
「你和你的父親,真的很像。」
鄭霖好不容易處理好那塊玉,聽到這話,冷哼道:
「你運氣好,要是早幾個月在我面前說這句話,你的腦袋,就保不住了。」
趙牧勾有些疑惑,但很可惜,世子殿下可沒興趣去給他解惑,而是向身側退了兩步,
道:
「父親他,在下面等著你。」
官家聞言,點點頭,緩緩地站起身。
鄭霖身形一閃,換了個位置,而官家膝蓋則被重擊,重新跪了下來。
「膝行。」
趙牧勾長嘆一口氣,重重地點點頭,而後,開始慢慢挪動著自己的膝蓋,向前行進。
等到下台梯時,倒是方便了不少,至少可以借用雙手撐著兩邊。
「官家!官家啊!!!」
「官家啊!!!」
東邊,有資格出席這場投降大典的,都是上京城內真正的有身份有地位的存在。
他們憤慨於自家的官家,被燕人這般羞辱。
但他們又保持著極好的克制,
不願意來的,本就沒來;
想殉國的,昨夜要么殉了,要么現在也在家里准備柴火堆;
能來,出席到這里的,同情官家歸同情,倍感屈辱歸屈辱,但本質上,都還是有著換一家門庭為以後鋪路的意圖在里頭。
政權的交接之下,最受屈辱的,必然是皇帝,臣子們……
說白了,
偌大的乾國,這般多的人口,他燕人想治理,肯定也得依靠乾國官吏不是。
官家膝行到了台下,身子,微微的顫抖;
一定程度上,他和姬老六差不離,沒修行上的天賦,也沒花心思在這上面,所以,現在已經很吃力了。
還好,
他終於來到了王爺的貔貅面前。
可誰知,
這時貔貅卻開始邁開步子,向另一側緩緩地移動。
趙牧勾有些訝然地抬頭看了看貔貅背上的那道身影,無法,只能繼續挪動自己的膝蓋跟著一起走。
王爺騎著貔貅,在遛;
遛的不是彎,而是乾國的官家。
這是一種羞辱,徹徹底底的羞辱,已經不講什么諸夏禮儀,更不去理會什么風度了。
甚至於,
此舉會給乾人帶來怎樣的心理創傷,是否會讓乾人同仇敵愾起來,
鄭凡,
通通不在意。
他就是不想懷柔,就是不想給你臉面。
今兒是個大陰天,
沒日頭,不曬人,就正好多遛遛。
你不是還想著要面子么?
你不是還想著要體面么?
我就偏偏不給你,
不僅不給你,
我還要當著你的面,去踩碎它!
終於,
官家的膝蓋,已經磨出了血,雙唇,也已經干裂,身形,也開始微微搖晃,顯然是快支撐不住了。
而王爺,
也終於停下了胯下貔貅的步伐。
「官家,如何啊?」
「該……的。」
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趙牧勾依舊盡力保持住自己的風度,開口道:
「王爺,這是在為……李相公報仇么?」
從昨晚新傳回來燕人那邊消息,再加上先前對自己的這些舉動,這位大燕攝政王的態度,一下子轉變得太大了一些。
而這之間,隔著的,就是李尋道的身死。
「說不上吧,我和李尋道也不熟,甚至,還有仇。
可就是吧,
聽到他死的消息,
這心里頭,還真有些不痛快。」
「王爺,我昨日在宮內,曾跪下挽留李相公,勸阻他……
可李相公心意已決;
非我讓他去替我承擔這青史罵名,我本……不願意。
當然了,王爺可以不信。」
「是沒必要信。」王爺對這個解釋,沒什么觸動,而是冷冰冰地道,「心里不舒服,總得找個人出口氣。」
「是,那,王爺的氣,出完了么,若是沒有,請王爺賜下幾口水,我還能跟著王爺身後,爬一段。」
「鄭凡,夠了!!!」
一道女子的嬌喝聲傳來。
緊接著,
趙牧勾看見一道倩影出現在自己身前。
猛地,
先前無論面對何種屈辱,都能「甘之如飴」的乾國官家,在此刻,臉上出現了驚容。
哪怕只是一道背影,
哪怕只是幾個字的聲音,
但他已經認出了身前的佳人是誰!
是你,
是你,
你終於……終於回到朕身邊了么?
官家環視四周,他看見的,是一大批的燕軍甲士,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死局。
「可惜了,現在就算你來了,也無法改變什么了……
不過,
朕真的很欣慰,也很開心,因為朕,終於見到了你,朕,終於等到了你,朕的……皇後。」
出現在這里的,
自然就是劍婢。
起初,她在南門關養傷,後來跟著樊力一起入了苟莫離那一部的軍寨,江南消息傳來後,苟莫離部繞過蘭陽城快速南下,劍婢和樊力自然也就跟著一起過來了。
雖說狗子的軍隊還在汴河那兒,但他們倆是先一步過河過來湊一下熱鬧。
上京城外,
乾國的京畿,
大乾的官家,
本就容易讓劍婢「睹景思人」;
要知道,當年她第一個師父袁振興,就是死在這京畿汴河河畔,為的,就是擋住燕人的馬蹄,給這大乾,保留一分體面。
故而,
當看見鄭凡這般作踐官家時,劍婢情緒一下子失控了,沖了出來。
她是劍聖大人的徒弟,而且還是大弟子;
她和力先生的關系很好,從盛樂到雪海再到奉新城,很多人都看見過他們在月影成一人地散步;
但最重要的是,
雖然王爺沒給過她名分,她也沒有自居過,
可一定程度上,
她就是在王府長大的,也算是王爺的義女之一。
所以,她不僅可以來,而且沖出來時,也沒人阻攔。
甚至,這會兒她忽然攔在自家王爺與那乾國官家之間時,周圍的甲士,也沒有本能地上前出手。
可,
當王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後,
先前還一肚子火氣的劍婢,慢慢地,就開始感到畏懼了。
她也不清楚,
自己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開始畏懼眼前這個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