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聊天,總會有這么一位煞風景的,大家也就不和他多說了。
大家本是在下棋的。一位老人見身後站著個穿著件磚青色大褂子的少年,眉毛根根分明,齊齊整整,無一絲雜呲,鼻梁秀挺,雙目微深,容長的臉上,唇角勾著絲笑,正在專心的瞧他們下棋。
方才大贊孔成竹的那位道:「少年人莫不也想下盤棋?」
少年人咧唇一笑,白齒襯著水色的唇,謙恭中帶著些朝陽般的鋒芒:「侄子只觀棋,不下棋。」
「觀棋半晌不言一句,真君子啊。」幾位老人笑道。
郭嘉笑了笑,回頭吩咐河生道:「幾位老者既是常來,記得送幾杯茶水出來,再搬幾把椅子,如此老者,怎能叫他們蹲在地上?」
長安人的蹲功,天下無雙,這等老頭子們,蹲上半日起來,頭不暈眼不花的,但是,蹲在自家門前,形樣不好看啊。
聽他這樣一句,幾位老爺子才回過神來:卻原來,這面貌溫和,謙渥,瞧著溫朴如玉的少年人,居然就是鼎鼎有名的奸佞郭六畜?
有幾位蹲的還是太久,驀的站起來,頓時肯冒金星,居然就昏了。
這時候,郭六畜轉身,已經進家門了。
進門,夏晚就在前院的倒坐房前坐著呢。
五月正是暖和的時候,她自己做的早飯,攤得薄薄的春餅,配著醋蒜調過的焯槐花兒,烏龍頭,芥菜,一桌子的野菜,要卷春餅吃。
人常說酸兒辣女,郭嘉聞著這股子的酸,就知道夏晚要替自己再生個兒子。
坐到桌子前,見夏晚遞了碗來,郭嘉嘗了一口小米南瓜粥。隔年的南瓜在窖子里儲的久了,又甜又沙,吃碰上倒是極舒服,唯獨那酸死人的野菜,夏晚卷上春餅遞了過來,郭嘉胃里已經泛著濃濃的酸,可為了不讓她不高興,還是忍著酸咬了一口。
好吧,雖說難吃,但郭嘉心里格外的歡喜。
雖然人人都說,生兒生女都一樣。
但於地主老財來說,說這話的時候,心里一萬個念頭在狂喊:到底還是兒子好。
耕地不得要兒子,種田不得要兒子,出門跟人打架,兒子提著木叉就上了,女兒可不只會哭哭啼啼?
所以,夏晚吃的越酸,郭嘉心里就越歡喜。
夏晚見郭嘉眉梢皆是笑,卻不語,望著自己,正在艱難的嚼那只春餅,笑道:「聽著長安人皆在罵你,捧孔二,莫非心里不是滋味兒?」
郭嘉忍著酸,總算咽了一口下去:「歷史便是如此,不是非得忠良才能上史書,史書上的大奸佞,也並非十惡不赦,世間沒有品德十足的君子,當然也沒有十惡不赦的惡人。
無論如何,有孔成竹那樣一個對手,不算什么丟臉的事。」
真的,孔成竹就真的是為了一個晨曦公主,非但願意今生拱上所有,還願意來世再做牛馬嗎?
夏晚當然知道,根本不是。
梁清早就到關東了,也正在逐步接管關東兵權。孔方官司纏身,孔成竹意圖謀反,野心都鋪到了皇帝面前,這時候交兵權,說那番話,也只為在被皇帝識破野心之後,被逼著交出一切時,說的一句漂亮話而已。
咬了一口自己烙的春餅,酸的口齒生津,夏晚蔥白的手指掬著掉下來的醋汁子:「無論如何,我和甜瓜,我們娘兒仨知道你是好人,這不就成了?」
陽光下猶還少年郎似的男子,勾唇一笑,眼角淡淡的尾紋:「好。」一聲極沙極甜,綿醇的像粥碗里幾欲熬化的南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