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里有夜梟的叫聲,幾株老樹的枝干都是光禿禿。
「這已是雍州境內。」墨鯉打量著四周, 前方似乎有處村落。
孟戚也停下了腳步, 他身上的氣息有些混亂。
墨鯉懷疑他根本沒有聽見自己在說什么。
「……孟兄?」
「唔。」孟戚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雖然變回了人形, 可是耳中總是嗡嗡作響, 眼前時不時出現幻象。
有太京的街道,有深山密林。
有一些人從年輕到蒼老的面孔, 還有兵戈殺伐之聲。
它們跟幽暗的夜色重疊交織在一起, 幾乎分不清什么是幻象,什么是真實。
孟戚看見眼前出現了一道斷崖,下面水流湍急, 還布滿了突起的礁石。
左邊是燃燒的城池,將士正在浴血拼殺, 刀槍正沖著他的胸口襲來。
孟戚沒有閃避。
因為他看見了墨鯉,大夫就在他的前面。
身影有些模糊,孟戚死死地盯著不放,滿心滿眼都是這個人, 懸崖瀑布是幻象, 刀兵火海也是幻象。他跟著那個身影,一步步向前, 走在對方的足印上,踏過了數不盡的「艱難險阻」, 沒有動怒, 也沒有陷入這些混亂的記憶導致的幻覺里。
在旁人看來, 孟戚只是眼神有些不對。
路走得很穩, 遇到地上的水坑還准確地繞開了呢!
然而這瞞不過墨鯉的眼睛,他心生懷疑之後,就暗暗留意孟戚的反應,很快就發現孟戚完全是根據自己的足跡走,連快慢輕重都一樣。
墨鯉心中一緊,放慢了腳步。
之前因為依仗著有輕功,零散的石塊看也不看,腳尖一點而過,江湖人趕路都是這樣,否則這樣的荒郊野地,怕是要走個一天一夜才能找到村落。
隨著速度放慢,兩人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小。
墨鯉很自然地伸過手,拉了孟戚一把。
後者微微一震。
「大夫?」
墨鯉不敢回答,他迅速號脈,沒發現內息有狂亂的跡象。
前方是一個廢棄無人的村落,房屋半毀,看起來十分破敗。
墨鯉很快就找到了村中的祠堂,這里的屋頂還算完好,雖然少了半扇門,但是他們也不怕夜里的寒風。
祠堂里滿地灰塵,牆壁上纏著蛛網。
墨鯉衣袖一拂,內力卷地而過,掃平了一小塊空地。
祠堂上的牌位都沒了,只留下空空盪盪的石座,還有幾個生銹了的燭台。
墨鯉還在石座後方的避風處找到了幾個完好的蒲團,拼湊起來,勉強也可以躺下。
整個過程中,孟戚都在看著墨鯉忙碌,他不知道大夫在做什么,幻象閃現得愈發頻繁,許多人的臉疊在一起,樹林跟城鎮也堆在一起,快要看不清是什么了。
墨鯉引著孟戚坐下,然後就放下行囊,翻出了葯材。
「看不見東西?」墨鯉靠近孟戚,低聲問。
他仔細觀察孟戚的眼睛,發現他的模樣很像夜游症,雖然睜著眼睛,但其實什么都看不清。
孟戚沒有回答,他伸了伸手,准確地抓住墨鯉。
墨鯉低頭看了看,發現對方有意識地在自己手掌上劃著字,證明他是清醒的。
掌心有些癢。
說實話這樣寫字根本不可能讀清內容,筆畫簡單還好,稍微一多就麻煩了。孟戚顯然不是那種能把字寫得端端正正,半筆不連的人。
墨鯉無可奈何,只能換成自己在孟戚手上寫字,順帶比手勢。
就這樣磕磕絆絆地過了一陣,墨大夫總算明白了孟戚的處境。
聽不見聲音,看不清東西,或者說——只能看見他。
墨大夫的耳廓莫名地有些熱,他也顧不上管了,因為仔細號脈之後並無發現,他只能先去熬葯。
離開野集的時候,墨鯉把小瓦罐也帶上了。
雖然占地方,也沉了點,但能派上用場。
墨鯉沒有走遠,他就在孟戚視線范圍內熬葯,打水還是他們一起去村里找的井。
井口有石頭蓋著,井水倒沒有什么異味,只是水少得可憐,大概只能供得起四五個人的用度。
村里沒有明顯的破壞痕跡,都是年久失修後的坍塌,破屋內也沒能留下什么有用的東西,倒像是多年前雍州戰亂的時候,這個村落集體遷走了,後來雖有人想在這里落腳,也因為缺水放棄了。
墨鯉隨手撿了一些腐壞的木料,就回到祠堂生火。
孟戚鎮定不亂,從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面對的麻煩,他甚至不再盯著墨鯉不放,脊背挺直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在他眼前浮現的幻象。
有些人他認識,有些人他早已忘了。
聞著逐漸彌漫的葯香,熟悉的名字在心頭一掠而過,扭曲的幻象變得平緩。
隨著記憶斷斷續續的浮現,他確定了——身為楚朝國師的孟戚,其實是知道自己身份的。行軍打仗路過白沙河時,他跟旁人起了分歧,而李元澤沒有采納他的策略,於是心里十分生氣,溜出了帳篷跑到隱蔽處便會原身,挖了個坑躺進去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怒火全消。
因為有暴露的風險,這種事他並不常做。
沙鼠的原形也沒有什么用。
除了小、好藏,偶爾可以偷聽到旁人說話。
——這事武林高手也能做到,用不著變成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