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意有盡(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3277 字 2020-07-17

孟戚神情古怪。

有那么一瞬間, 他想要擰斷這個方士的脖子。

這些不懂卻總要瞎折騰的方士們, 自認為掌握了天命運道的規律, 把龍脈當做山中靈葯一般, 想挖就挖, 說砍就砍。現在居然大言不慚地說,可以助人得到龍脈!

好一個得到龍脈!

孟戚怒極反笑, 他之前就從墨鯉那里猜出了真相,所謂的山靈, 應該就是方士口中的龍脈。山靈確實存在, 可是跟氣運一點關系都沒有,卻硬是被捆上了某家天下某朝江山的戰車,儼然一副同生共死的模樣, 真真荒謬至極!

對山靈來說,這豈不是無事家中坐, 禍從天上來?

想要改朝換代,去起兵造.反啊!為何要跟一座山過不去?

孟戚滿心殺意,不僅想要干掉眼前這個試圖用龍脈來討好自己的桑道長, 還想屠盡太極觀。

這殺意幾乎凝成了實質,刺得人皮膚生痛。

桑道長首當其沖,他感覺像是被人扔進了冰窟里,想要掙扎卻是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想求饒然而腦中一片空白, 只能滑稽地開合著嘴, 什么聲音都沒能發出來。

孟戚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就像在看一個死物。

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卻很怪異,肌肉時不時的抽搐,顯出一種扭曲的笑意。

他的右手捏成了拳,微微顫抖,這是殘留的理智,他正極力地壓著瘋狂的念頭,腳邊泥土下陷,半個靴面都沒入了土中。

「……你要怎么幫我?」

孟戚的聲音很輕,語調略快,像是在跟人聊天說笑一般。可是只要看到孟戚表情與眼神的人,都不會有這種的錯覺。

桑道長駭得面無人色,他終於明白長風道人為什么會被嚇死。

這樣可怖的殺意,讓人恍惚間覺得面前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發狂的凶獸,是橫貫蒼穹的紫雷霹靂,是頃刻間可以摧毀一切的滔天巨浪。

人力根本不足以抗衡,甚至沒有逃脫的可能。

桑道長後悔不已。

不是所有方士都承認世上有隱龍穴,這里面有方士諸多流派的區別跟糾紛,桑道長恰好就是相信隱龍穴存在的人,他自然要力證這點。

現在孟國師在這里,桑道長更是對隱龍穴之說深信不疑了,可是人要是沒了命,其他東西還有什么意義?

「我……」桑道長聲音嘶啞,他努力了好幾次才發出聲音,斷斷續續地說,「我能尋龍定脈,還能做借運轉厄法術……擅長紫微術數,略通岐黃……」

聽到岐黃二字,孟戚愣了愣。

隨後他意識到了什么,後背微微一僵。

有人在看著他。

——隔著煙霧,站在不遠處沉默地注視著他。

孟戚愣神的時候,桑道長爬起來沒命地往前跑,哪怕前面是斷崖。

瞎了一只眼的老獵戶正跟著眾人救火,看到他沖過來,掄起鐵叉就要拼命,結果這道士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腳下不停,直接跳下了斷崖。

「……」

這山崖還挺高,可是掉下去不一定沒命,因為樹木生得旺盛,如果運氣好接連撞上樹丫,沒准也就斷個胳膊腿兒的。

可是運氣這玩意很難說,直接跳崖跟自殺有什么兩樣?

「沒看出來,這牛鼻子還是條漢子,寧願死也不肯做俘虜。」

「嗤,得了吧,我看他是嚇破了膽。」

石磨山寨的人沒有練過內功,孟戚與桑道長之間的話他們半個字都沒聽著,自然是亂猜了。

「這斷崖下面是個封閉的山谷,根本沒有路出去,別管了,我們先救火。」

想要上來,只有爬樹,然後順著茂密的樹冠趴上崖邊。

然而現在崖底的樹也燒了起來,隱約能聽見之前墜崖的人慘叫。

火光里,這聲音分外滲人。

孟戚感到身後那人慢慢走了過來,熟悉的清冽氣息也籠罩了過來,他無聲地喘了兩口氣,綳緊的身體隨之放松。

「大夫為何不阻止我?」

「你今天早晨才喝了葯。」墨鯉聲音平緩,其實他一察覺到不對,立刻就回來了。

可是他也沒有去拽、去叫醒孟戚,只是站在後面。

孟戚的身體晃了一晃,索性往後靠在墨鯉身上。

墨鯉猶豫了一下,沒有推開,孟戚趁機轉身反手將人抱住了,頭埋在墨鯉的頸側。

呼吸觸及那片皮膚,孟戚看到近在咫尺的耳尖顫了顫,迅速地紅了起來。

孟戚心里的焦躁與怒意就這樣奇跡地消失了。

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得寸進尺,就是抱著人不放,這種得到好處就不撒手的架勢,讓墨鯉莫名地想起了那只沙鼠。

不知道給那只沙鼠一小塊硬餅,會不會也是這幅模樣。

隨後墨鯉臉色一沉,因為按照這個想法,自己豈不是那塊餅?

——等回去之後,葯丸也不做了,還是熬葯湯罷。

葯丸不苦,葯湯才苦。

孟戚看到大夫耳尖上的紅暈退去,便知道再抱下去要惹來墨鯉不快,他慢慢地松開手,開始回憶方士在太京折騰過的事。

越想,他眸中厲色越深。

孟戚隱約明白自己為什么樂於做國師,而且一做就是很多年。

楚朝孟國師平日里其實是沒有什么正事做的,所謂祭祀,一應事宜都有禮部、太常寺、欽天監負責,國師就是個樣子貨,袖手不管到了日子站在祭天台上念念有詞就行了。

所以孟戚除了跟舊友一起,為盛世之治出謀劃策,就是想方設法把那些方士打得再也不敢進京。

這個「打」不是直接動手揍,而是讓這些裝著仙風道骨的家伙丟盡顏面,灰溜溜地走人。

什么空白的紙上忽然出現字跡,清水變成血水,符紙突然燃燒——最初孟戚揭穿這些手法還有點費勁,要想辦法打探這些把戲的原理,後來他就索然無趣了。

方士的說辭不一,可是把戲卻總是換湯不換葯。

別說孟國師,楚元帝都看得膩味了。

到後來,方士若是沒有一手出奇制勝的招數,根本不敢在太京的權貴圈露臉。

當然總有一些愚夫愚婦相信這些,也有腦子靈活的方士,不是玩把戲,而是靠三寸不爛之舌騙錢。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只要不招搖撞騙到楚元帝面前,孟戚也是不怎么管的。

但是只要這些人行騙失敗,被憤怒的百姓綁到府衙,都是從重判罰。

至於那些仗著武功高鬧事甚至殺人的,孟戚會讓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想跟這些方士「斗智斗勇」的事跡,孟戚唇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

「大夫,我原本的武功沒有這么高,倒是那些方士讓我知道了內力的修煉法門。」

「嗯?」

墨鯉很快反應過來,孟戚可能不像自己那樣有位師父。

秦逯是曾經的天下第一高手,墨鯉受他教導,幾乎沒有走過彎路,孟戚就不一樣了。即使他在世間「活過」的年頭比墨鯉要久,想要「學」武功,還得費上好一番心力。

「……最早就是會一些拳腳功夫,跟石磨山寨的人差不多。」

孟戚想了想,繼續道,「說是最早,其實我不記得第一次變成人形是什么時候,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是一只沙鼠,作為人總要有自保之力,我就偷學了一些。」

墨鯉只覺得胸口有些悶,他之前從未想過孟戚有過這樣的經歷。

陳朝治下,可謂民不聊生。

龍脈又怎么樣?原形沒有自保之力,化為人形時沒有常識、不識字,身上連衣服都沒有。孟戚雖然只說了偷學粗淺武功的事,但必定有更多的難處。

舉目無親,身無分文。

行為舉止怪異還會被人當成妖怪。

「後來就練得像模像樣了,大概可以打翻五六個人。」孟戚回憶著往事,似乎想到了什么,便笑道,「我有一個朋友,就是這樣不打不相識的,叫他鄧書生罷。一介書生偏偏有個暴脾氣,一言不合就想動手,不過人卻有真本事……後來投了軍,學的自然就是馬上功夫了,我雙鐧使得不錯,這兵器是我在戰場上撿來的,又跟著前鋒營學了怎樣用鐵爪勾住高處攀爬的輕巧功夫,學了射箭,不能說是萬人敵,只是後來受傷越來越少。」

孟戚回憶了一陣,發現墨鯉始終沒有說話,這才注意到大夫的表情。

「……我們去救火?」

孟戚忽然覺得有些心虛,自己站在這里不動,還把墨鯉也拖住了。

墨鯉回過神,帶著人往溪流那邊走去。

這片樹林里就有溪流,救火不算費事,只是一時之間大家手里沒有裝水的容器,這才耽誤得火勢變大。

好在石磨山寨的人常在這處演練埋伏,所以還是有一處隱秘的休息地,那兒除了布置陷阱的繩索網兜之外,還有幾個木桶。

火勢主要集中在山崖附近,別的地方已經被救得差不多了。

大當家看著烈焰翻卷的崖底,一揮手:「潑水!」

這邊是天然的埋伏地,不能就這么毀了,沒了這波找麻煩的,誰知道下次是群什么人。

燕岑還記著桑道長看到孟戚叫的那一嗓子,火滅了之後,大當家帶著人牽著繩索下崖查看的時候,他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