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已矣乎(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3615 字 2020-07-17

樹梢輕輕一抖, 細軟的枝條被壓得半彎。

那雙踩在樹梢上的鞋履是簇新的,雖然樣式看起來普通,隨便哪處集市都能買到, 但是鞋底與鞋面的針腳很細密。也許它沒有京城那些鞋鋪里的鞋履講究,卻是十分舒適。

衣袍下擺隨風飄鼓,靛藍的布料有些粗, 不過這布織得不錯, 基本沒有歪斜的地方, 染色也很均勻。

——廉價的粗織料子經常有這兩種毛病, 想要這樣的上等品, 不止要多付一些銅板, 還得買的人費時用心地去挑。

這雙鞋、這件衣服的主人, 能把粗衣短袍都穿出卓然不群的風采。

他站在樹梢上, 右手負在身後,一派悠然。

身邊是一望無際的林海,遠山懸崖有瀑布落下, 山峰側面仿若身披翠帛的女子,便形成了仙女捧瓶之勢。

身處這樣絕妙的美景中, 孟戚卻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前邊有一只鴿子在飛。

鴿子越飛越慢, 它撲騰著翅膀,開始在林木上方徘徊繞圈。

孟戚完全沒有過去抓人的意圖。

因為,他覺得這只鴿子迷、路、了!

事實上這里已經不是龍爪峰了, 而是另外一座山。

最初鴿子快速向前飛, 方向也跟孟戚之前看到的兩只鴿子一致, 孟戚自然沒有懷疑,直接追了上去。

鴿子飛得很快,山里的地形復雜,遮擋視線的樹木又多,尋常人就算輕功高絕,也有可能追丟,孟戚在上雲山里隨時能感應到靈氣,倒是不怕這點。

孟戚開始還覺得青烏老祖狡猾,用鴿子做聯絡的點居然不在龍爪峰,而是藏在別的山頭。

越追,越不對勁……

孟戚之前估摸著宮鈞還要回六合寺,是覺得青烏老祖可能不會放過知道內情的人,可他也沒想到青烏老祖會這么快動手,直接就在山道上襲殺這群錦衣衛了。

膽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錦衣衛撤出六合寺的時間沒有多久,就算腳程再快,也不應該離開龍爪峰了,所以孟戚判斷這次襲擊發生在山道上。

這且不說,宮鈞也毫不猶豫地就回來了,同樣快得超出他的預想——絕對是遇到了大敵!一個宮鈞自問不是對手,還十分懼怕,不得不回頭來找自己的大敵!

這個大敵,非青烏老祖趙藏風莫屬!

絕對是青烏老祖親自出現了!

孟戚篤定地想,看來這場陰謀很快就要進入下一步。青烏老祖現身,可能是要掌控六合寺周圍的一切變動,確保這場局萬無一失。

可到底是什么呢?

孟戚就這么想著想著,驀地發現走的路越來越遠了。

前面那只鴿子是怎么回事?

孟戚心里咯噔一跳,隨即面無表情,停在樹梢上看著那只鴿子繼續往前飛。

很早以前,行軍打仗的時候就開始使用信鴿傳書,到了楚朝,太京有專門的訓鴿人,民間的富庶之人也開始玩起了鴿子,尤其是那些商戶。碼頭上經常有鴿子飛來飛去,把太京附近城鎮的價格報過來,哪兒缺布,哪兒需茶,皆都一清二楚。

孟戚雖然沒有養過,但是見過不少。

剛才抓到的那只鴿子,就是上好的那種。不管是體態、毛色還是眼神,皆為上上之選,所以孟戚沒有想到它竟然會迷路,又不是幼鴿了!

「嘖。」

孟戚忽然想到多年前,舊友宋將軍不准他碰那籠鴿子的事。

宋將軍喜歡靈巧聰明的鳥兒,鴿子也有一些,宋將軍家里的園子修得特別漂亮。胖鼠還曾經因為驚嚇到了宋將軍家的鸚哥,被一顆松子砸過腦袋。

宋將軍十分寶貝他的鴿子,不僅不許孟戚碰,也不許其他人靠近,每次打開籠子放出去,連他自己都要躲得遠遠的,只讓訓鴿的家仆動手。

「……鴿子飛出去的時候受到驚嚇,就會亂飛一氣,很有可能就回不來了。」

「吾等都是行伍出身,有煞氣,不能近。」

宋將軍對靖遠侯跟孟戚是這套說法,在鄧宰相等人那邊又是另外一套說辭,什么居移氣、養移體,官威太大,會嚇到這些沒見過世面的鴿子。

鄧宰相大怒,眾人合謀偷了宋將軍家兩只鴿子。

原本打算寫個字條讓鴿子帶回去,證明鴿子認得路,因為怕鴿子真的回不去,於是住在宋將軍隔壁的靖遠侯出了個主意,從院牆架個梯子,爬上去往那邊丟鴿子。

然後鴿子順利地帶著字條飛回去了,皆大歡喜,眾人撤了梯子裝作從來沒有爬過牆。翌日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表情,對宋將軍冷冷一哼。

所以他們當年冤枉了宋將軍?

「……」

孟戚回憶了一遍太京的訓鴿人,以及當年軍中用來傳信的鴿子,覺得不是這么回事。數萬大軍齊齊喊殺的聲音,也沒把鴿子嚇得迷路,分明是青烏老祖的屬下沒把鴿子養好!

忽見前方黑影一閃,有只褐羽大鷹向著樹林俯沖下來。

孟戚:「……」

急忙施展輕功追上,一招渾圓柔和的掌風將想要捕獵鴿子的褐鷹遠遠推了出去。

鷹沒有受傷,只是掉了兩根羽毛,惱怒地鳴叫了一聲。

「對不住了,你吃了它,字條就白寫了。」孟戚抓著那只瑟瑟發抖的鴿子,嘆了口氣。

老鷹不甘心地在樹林上空盤旋。

孟戚將鴿子放回樹枝上,鴿子立刻跌跌撞撞地鑽進了一個樹洞,然後被洞里的松鼠又叫又跳地攆了出來。

鴿子再次慌慌張張地飛起來,一頭撞到了樹干,直直栽倒。

孟戚默默伸出手把鴿子接住。

他只是想要嚇一嚇青烏老祖,想讓那些人知道國師孟戚沒有死,還要來找你們麻煩了,意外不意外?結果呢?

讓鴿子送封信都這么難。

幸好跟上來了,否則那張大夫誇過的字條豈不是隨著鴿子的殘骸一起,丟棄在了老鷹的巢穴中?那也太可惜了!

算了,像這種送鴿子上門,幫助鴿子完成「送信」任務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先回龍爪峰看看。」

孟戚身形一展,帶著撞昏的鴿子開始趕路。

那只鷹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拍拍翅膀,盯著孟戚跟了上去。

***

「啊!」

宮鈞一聲痛叫,隨後吐了好幾口血。

「行了,站起來吧。」墨鯉收回手,重新號脈。

滯悶的氣脈豁然貫通,宮鈞輕松了很多,他望向墨鯉的眼神更復雜了。

這是孟國師上哪兒找到的大夫?不止醫術高明,還內力深厚,而且看著只有二十來歲。這個年紀別說江湖上的絕頂高手了,怕是在杏林名醫的行列里都站不住腳。

等等,孟國師看起來也很年輕!

宮鈞神情微變,醫術高明,疑似精通刀法的高手——

「靜心。」正在號脈的墨鯉皺眉說,「你在想什么,一驚一乍的?」

脈象跟氣息都是受到驚嚇的反應,瞞不住墨鯉。

宮鈞定了定神,似乎冷靜了一些。

墨鯉搭著脈,沉思道:「傷你的人,用的是碎腑拳?」

「不錯。」宮鈞沒想到墨鯉只是治傷,就能猜出敵人的路數。

他覺得心里那個猜測,沒准就是真的!

「……碎腑拳是一門十分難練的功夫,看似剛猛,實是暗勁傷人,極為陰毒。傷者乍看不嚴重,不懂武功的郎中很難發現症結所在,其實暗勁已經破壞了經脈臟腑,重者三日後吐血而亡,輕者不知卧床休養,繼續加重傷情,等到數月後發作起來同樣要命。」

宮鈞聽得心里一動,卧床休養?他有理由甩脫麻煩了!

「有勞大夫了。」宮鈞虛弱地說。

他吐了血之後臉色發白,現在又刻意裝出這樣虛弱無力的聲音,連體內運轉的內息都被刻意控制了,神情里帶著三分後怕、三分惱怒、三分滄桑、以及一分心灰意冷,不管怎么看都是在傷感自己武力不濟的人。

「原來宮某撿回了一條命。」他自嘲道。

幾個錦衣衛圍在旁邊,聞言正要勸慰,卻聽墨鯉慢條斯理地說:「不,宮副指揮使輕功好,對方打不中你,你只是被這門歹毒拳法的余勢傷到了。還挺好治的,加上副指揮使的武功不錯,能自己調養恢復。我再開個方子,放心,價錢不貴,連人參都用不著,就來點兒普通的黃芪切片,喝上幾天補氣,其他葯就不用了。」

宮鈞:「……」

他的親信屬下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宮鈞渾然天成的虛弱模樣,紛紛不信,那個姓肖的百戶驀地站起來道:「大夫,我們同知吐了這么多血,你還說不嚴重?連葯都不必吃?」

墨鯉一點都不惱,語氣溫和地頷首:「說得有道理,都吐血了,那就再開個補血的方子?」

宮鈞連忙補救道:「大夫,我剛才頭很暈,站都站不穩。」

這倒不是假話,他帶著錦衣衛到了六合寺門口的時候,差點兒就要昏過去了,看東西都有重影。不過這會兒躺著,又被墨鯉用內力逼出體內淤血後就好多了。他傷都傷了,又沒說假話,多問問沒壞事,萬一真有什么隱患呢?

墨鯉收回了號脈的手,沉吟道:「你真要聽原因?」

「這……當然了。」

宮鈞隱隱感到有些不妙,然而屬下都在身邊,哪有問病說了半截就不問的,再者他確實怕自己真的忽然死了,家里的狸奴沒了著落。

墨鯉點了點頭,自然地說:「你剛才有傷勢不輕的錯覺,是因為你跑得太快了,加上淤血跟氣脈堵塞,這才頭暈目眩手腳無力,躺躺就好。」

眾人:「……」

「好了,十兩銀子,加上剛才那兩位的傷勢,一起給十五兩銀子罷。」

「什么?」宮鈞震驚。

那兩個錦衣衛傷重若此,肢體都殘缺了,加起來才五兩銀子?

「……大夫,你要的酬金是否不太合理?」肖百戶忍不住問。

宮鈞欣慰地看了自己的得力下屬一眼,不枉他平日里的栽培幫持。

「大夫剛才不是說,同知的傷勢並不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