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里彌漫著濃濃的葯味。
一陣忙亂之後, 眾人又恢復了輕手輕腳的動作。
幔帳低垂, 殿里沒有點熏香,僅在極遠的地方開了兩扇窗, 又用屏風遮擋,不讓涼風直接吹進殿內, 只作通風用。
兩個年歲稍長,眼角已經有了細細的皺紋,梳了發髻的大宮女半跪在床前的踏腳上。
其中一人端盆, 另外一人擰著帕子, 為床上躺著的人擦去額頭跟身上冒出的虛汗。
「人回來了嗎?」
聲音虛弱,幾不可聞。
宮女俯身,借著身形遮掩,低聲說, 「外面的禁衛軍更多了, 幾乎要把宮牆繞一圈了, 林德子他們根本沒法回來。殿下無需擔憂,他們從小就在附近宮室當差, 再也沒有比他們更熟悉附近路徑的人了。」
床上的人又含糊地說了什么, 宮女微微轉頭,看著寢宮外殿站著的一排人, 神情間閃過一抹惱意,她很快就把這些情緒收了回去, 垂頭道:「太子妃還在後殿禮佛, 良娣昨日試圖如沖出去為殿下請太醫, 被禁衛軍阻攔,摔傷了腿。」
太子聞言猛地咳嗽起來。
宮女便覺失言,連忙道:「傷勢不算嚴重,只是下不來床,如今是多事之秋,良娣與太子妃留在後殿反而更安全些。」
太子沒法說話,好半天才喘過氣。
「還好……六弟在外面……否則……」
「陛下總會留一個的。」那個捧著盆的宮女忽然開口。
這樣的大逆不道之語,眾人聽到之後毫無反應,連眼睛都不多抬一下,包括匆忙進了寢宮的內侍陳總管。
「殿下,實在不行就讓郁蘭冒險出去,得找位太醫啊!」
陳總管說的郁蘭,就是那個碰盆的宮女,銅盆加上熱水,分量很沉,郁蘭的手臂連晃都不晃。她聞聲側頭,神情猶豫著想要說什么,就被床上的太子打斷了。
「郁蘭只是粗通拳腳,又不是什么飛檐走壁的絕世高手,她一人還能進出東宮,帶著個太醫,被禁衛軍當做叛逆怎么辦?再說孤的身體多年如此,請太醫也沒用……不如讓郁蘭去崇元殿看看三皇弟,孤擔心他被苛待,連口吃食都沒有……」
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郁蘭的身體忽然一抖,她惶急地叫道:「不好!」
銅盆往旁邊一扔,身體撲了過去,想要擋在床前。
然而沒有等她撲到那里,就僵在了原地,神情驚駭,偏偏不能動一下。
陳總管跟另外一個大宮女已經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他們不是直挺挺摔倒的,而是忽然失去意識,隨後憑空一陣風將他們歪倒的身體托了一下,緩緩放在地上。
不止殿內,外面站著的人也無一幸免。
就像忽然來了一群瞌睡蟲,把所有人都放倒了,眾人倚靠著牆壁、柱子、桌子直接進入了夢鄉。
太子勉力撐坐起來,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幕令人瞠目結舌的景象。
眨眼間,寢宮內還清醒的人就只剩下了他跟郁蘭。
「咳咳。」
郁蘭拋出去的銅盆被人接住了,甚至連水都沒有撒出來。
房梁上蹲著一只狸花貓,它伸出腦袋,迷惑地看著周圍。
「阿虎……」
太子緩緩轉頭,終於看到了那兩個不速之客。
太子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蒼白消瘦,嘴唇發紫。
墨鯉打量著太子的時候,這位齊朝的太子同樣在審視他與孟戚。
「原來是孟國師。」太子的目光落在孟戚身上,苦笑道,「難怪若入無人之地。」
「你見過我?」
孟戚並不准備隱瞞身份,他將手中的銅盆放在架子上,踱步到床邊。
宮女郁蘭的眼珠都快要瞪出來了,神情焦急萬分。
太子扶著郁蘭的肩膀,艱難地試圖起身。
「別動。」
「喵。」
墨鯉的聲音與狸貓的叫聲同時響起。
殿內瞬間一靜。
太子看了看狸貓,又看孟戚與墨鯉,總覺得這兩個人是貓領來的。
「孤曾在錦衣衛的密報里見過孟國師的畫像,雖然只得三分.神形,但也勉強可認。國師今日前來,是為了繼續討還三年前的毀屋掘葯之仇?」
太子說話時氣若游絲,好像隨時都會斷氣。
孟戚神情冷淡,摩挲著手指,忽然說:「錦衣衛得我各類靈葯數十株,你吃了多少?」
「東宮的葯房里有小半株參,乃是父皇賜下的,國師可以取走。」太子緩緩躺回床上,疲倦地閉上眼睛,斷斷續續地說,「孤快要死了,只希望國師不要遷怒殿內這些無辜的宮人,他們本已不幸,如今又被禁衛軍困在這里,生死未卜,不知前路。至於那些錦衣衛,本也是奉命辦事,國師這些年來殺了不少,應該也夠了。」
「哦?」
孟戚更加感覺到這位齊朝太子的異常。
「你怎么不勸我,不要殺你的父皇?」
太子閉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