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人皆窺之(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1641 字 2020-07-17

太子久久不語。

郁蘭等人面面相覷, 根本聽不明白。

「大夫的意思是, 齊朝……將亡?」

沒有皇帝的國家,可不就是亡了嗎?

這便是眾人的想法,國不可一日無君,不管怎么樣皇位上都必須有個人。

雖然從感情上, 他們不願意叩拜太子之外的人,且太子薨世後,近前侍候的宮人從此命途難測,但是連讀書人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 外朝臣子尚且如此, 何況他們這些卑微的仆從?哪怕心中怨憤不甘, 都無法改變他們站在一條即將沉沒的船上的事實。

「倘若殿下真能……」

「不,文遠閣的宰輔是讀聖賢書的人,怎么可能同意帝位空置?」

宮人們想得並不深遠, 他們甚至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太子定定地看著床帳頂端, 他想到了陳朝末年皇帝不理政務, 朝政大權由文遠閣宰輔以及錦衣衛、東廠把持,雖然鬧得烏煙瘴氣, 加速了陳朝的覆滅, 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說, 皇帝二十年不上朝,國家照舊可以運轉。

這樣的皇帝, 有跟沒有差不多嗎?不, 並非如此, 皇帝什么都不管,可是每一件事都與皇權息息相關。

昏君沉溺酒色之中不想上朝,就把政務丟給了臣子處理,卻又不放心,更忌憚宰相權勢的膨脹,又是搗鼓出了錦衣衛跟東廠。皇帝自以為控制著兩方爭權奪勢,實際上經常被這兩方欺瞞利用,這才是朝野不寧的主要原因。

太子苦笑起來,莫說他病入膏肓了,即使能活個三五年,依靠文臣跟錦衣衛兩方勢力來治理國家,他也不能保證自己不變成昏君。

偏聽則暗,兼聽則明。

若是無法做到這點,免不了要受欺瞞,不知不覺就成了昏君。

更別提大夫還語出驚人,提議干脆讓天下沒有皇帝,太子想不出那樣的朝堂是什么模樣,又要如何維持下去。

「……大夫可能不知,天下的讀書人讀得皆是君臣之道,是學得文武藝賣於帝王家,他們有私心,也想謀私利,甚至還會有人想著謀朝篡位。可是要他們公然代替皇帝下旨,直接去治理國家,這是行不通的。」

太子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聲道,「皇帝可以是幾十年不出後.宮的昏君,也可以是病得起不了身的葯罐子,但絕不能是個死人。」

哪怕百官都想讓皇帝滾一邊兒去,讓他們來主宰國家,可皇位還得有人來坐。撇開皇帝或者空置皇位,這像什么話,想被萬人唾罵後世嘲諷嗎?

「誰人不在意生前死後之名呢?」

「……」

墨鯉覺得自己懷里的那只沙鼠就不太在意。

孟戚不在乎史書怎么寫,卻要顧忌百姓的安危。

即使當面詆毀孟戚與舊友付出無數心血造就的盛世,孟戚也不見得會發怒。所以齊朝那些為皇子講學的翰林文臣很了不得,他們竟然精准地戳到了孟戚的最痛處。

——有什么痛,會比看著舊友的屍骸,卻不能報復仇人更苦?

——有什么苦,會比一生抱負付之東流,起誓共事的君王背諾毀約大肆殺戮更甚?

尤其那些人還罵楚朝國師為「無膽鼠輩」,認為孟戚的銷聲匿跡,是怕死所致。凡是感覺到痛的罵聲,正是刺得最深的一刀。

龍脈又怎么樣,武功高絕又如何?

縱然盡拋生前死後之名,亦折戟沉沙,終不復當年。

墨鯉不禁隔了衣服撫著沙鼠。

沙鼠貼著墨鯉的掌心,小心地蹭了蹭。

墨鯉心中升起一絲狐疑,孟戚這會兒太安靜了。

方才還動個幾次,現在好像睡著了似的,連腦袋都不伸出來。

疑惑在墨鯉心頭一閃而過,他沒去細想。

「太子所言甚是,我未曾想到過這些阻礙。」墨鯉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疏漏,他原以為朝臣巴不得踢開皇帝,名正言順地執掌朝政。

如今看來,正是世人心中的「名正言順」阻撓了這個可能。

太子緩緩道:「權如重寶,人皆窺之。不管如何偷、如何騙、如何搶……到頭來永遠都要說得冠冕堂皇。文遠閣不會同意,只因在世人心中,沒了皇帝的朝堂就是奸臣權宦當道,人人都是逆賊了。」

墨鯉聞言,微微搖頭道:「是讀書人心中的逆賊,不是天下人的想法。」

太子一愣。

墨鯉認真地說:「其實百姓根本不管誰做皇帝,即使沒有皇帝,他們也不會覺得天塌了。百姓只求風調雨順,來年豐收,全家無病無災,繳得起田稅納得起替代徭役的米糧,至於皇帝姓什么,朝堂上到底有沒有皇帝,他們一點都不關心。」

太子自記事起就在權臣之家,後來更是搬入皇宮做了儲君,他能看見的只有太京與京畿庄子里的百姓,故而對墨鯉所說的情形一無所知。

「皇帝不能是死人,那就不讓別人知道皇帝已死。」墨鯉語氣平淡地說,「至於天下人的悠悠眾口……天下人沒那么多閑工夫,他們更看重柴米油鹽,而不是皇帝的生死。倘若有一天,百姓家中有糧身上有衣,不愁如何養活孩子,能關心宰輔跟皇帝的事,反倒是盛世之相了。」

太子啞然。

就算百姓真的不在乎,可是朝臣在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