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民之所欲萬(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2244 字 2020-07-17

三月三日天氣新, 長安水邊多麗人。

一輛輛裝飾著各色春花的馬車沿著河岸而行,十里長亭楊柳依依, 到處可見飛至天上的紙鳶, 五色的步圍錦帳遠看似雲朵,清風送來一陣陣杏花酒的味兒。

比起往年輕松出游的光景, 今日那些御馬前行的貴介子弟的注意力不在那些身著錦綉羅裳頭戴新奇首飾爭奇斗艷的年輕女子身上,他們互相審視著彼此, 有時候目光里還帶著嫌棄,好像有什么人逼著他們給族中姊妹找如意郎君似的。

事實就是這么回事。

五日前,太子於宗廟祭天登基。

登基大典自然是隆重的, 文武百官並勛貴世族統統跟著折騰了一整天,有些身體不好的人到今天還沒能緩過來, 只能在家里歇著。

再苦,也沒人敢不去。

先帝暴亡,新帝連表面文章都懶得做。

半月前宮中就傳出了先帝駕崩的消息,然而直到今日,皇城里都沒有舉喪的意思。這可是天子駕崩, 按照禮法規矩, 先要召集皇親國戚哭喪, 再祭宗廟, 舉國皆禁鼓樂, 不能喝酒, 不許吃肉, 不准殺畜, 不可穿顏色鮮艷的衣服,百姓也需掛白服喪。

其中京城舉喪的時間要久一些,其他州府減半。

在確定自家沒被卷入這場逼宮篡位的風波之後,京城的勛貴子弟就開始發愁,因為半月後的三月三就是游春會,這也是一年之中相當重要的日子,文人墨客要在此時展露才華,只要有本事,就可以不拘身份加入各種露天席地的飲宴酒會。

甭管是有才,還是有貌,都可以借著游春會揚名。

並非所有人都存有爭強好勝的心,游春會對他們來說是一飽眼福的機會,能夠看到名門望族和高官子弟,能聽到梨園跟青樓名家的樂曲,或許還可以看到太京頗負盛名的美人們。

那可是美人!

一想到先皇駕崩,全城舉喪,三月三游春會也報銷了,大家就是一陣氣悶。

結果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宮中完全沒有為先帝舉喪的意思,難道太子弒君的事是謠言,先皇還活著,只是病勢沉重不能理事?

太京已經解除了戒嚴,鋪子紛紛開門,貨物價格持平沒有飛漲,百姓提著心落了下來。朝堂上的事他們搞不懂,也管不著,既然沒有哭喪,皇帝肯定就沒死。世上哪有父親死了兒子完全不管的事?即使裝,也要裝個傷心的樣子吧!

算了,能吃肉能喝酒能聽曲子能出游就行,天家的事兒,有相公們操心呢!

太京百姓安安心心地出游了,然而那些高門大戶的勛貴子弟卻變得緊張起來。

新皇登基,後宮空虛啊!

楚朝時期,得封了爵位的都是功臣,只要這些功臣不樂意女兒進宮,皇帝不會強納。到了齊朝,所謂的勛貴世家恨不得縮起脖子做人,能保住身家性命跟爵位已經很不錯了,哪里還敢要求更多?好在陸璋對所謂的名門貴女沒有興趣,宮中妃嬪只有寥寥兩三個算是出身顯貴,大半都是宮女出身。

然而陸璋是陸璋,陸忈是陸忈,誰知道繼位的這個對女人有什么要求?

東宮只有一個太子妃,一個太子良娣,還沒有子嗣。照理說這等時候送女入宮,搞不好就能博個全家富貴,闔族飛黃騰達的好前景,然而新皇體弱多病,這無嗣……不見得是女人的毛病,沒准是皇帝自己的呢?

無嗣就得在宗室里選人傳繼,皇帝如今還不到而立之年,他兩個弟弟就更加年輕了,將來大位落到誰的手里,根本說不好,這時候站隊下場太早了!一不小心,還得賠上闔族的性命。

再者,皇帝身體這么差,要是做個兩三年皇位就死了怎么辦?

這時候送女入宮,豈不是白白賠上一個女兒?

進宮是要博聖寵的,如果沒有子嗣做籌碼,就更加考驗此女才學跟能力了,這般才貌俱佳的女子,絕對不是隨便一個沒落分支的族女能達到的水平,所以一般人都不願意,找個門當戶對的東床快婿,還能派上點用場呢!

於是游春會的性質突變,名門望族的子弟都接到了來自母親姨母祖母的命令,趁著大家都拋頭露面,趕緊把某某家的公子指出來給她們看看。至於膽子略大的姊妹,也會做出同樣的要求。

那些興致勃勃想給姊妹出主意的公子哥,打馬一出城,對著四面八方親朋故交的眼神,恍然大悟——他們要挑選姐夫妹婿,可是自己也在被別人挑啊!

一夜之間成了別人評頭論足的對象,誰能自在得起來?

那些不想成婚的人,准備豁出去裝病也要打道回府。可他們想走,他們家的老夫人不樂意啊,多么好的機會,怎么能讓兒子孫子就這么跑掉了呢?

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起來。

有人神游天際,破罐子破摔直接犯懶,有人挺直身板騎在馬上,努力維持著風度,對別人議論自己的話充耳不聞心中卻沾沾自喜,更有人想方設法摸到傾慕已久的女子家車隊附近,騎馬來來回回地跑。

太京百姓不明所以,還以為這些公子哥又互相斗氣了。

車道堵塞,水泄不通。

一輛被擠到路邊的朴素馬車上,二皇子穿著舊衣耷拉著腦袋坐在車轅上,他用少許煤灰摻和了面脂給臉抹了一層,還找了一張狗皮膏葯貼在太陽穴上,整個人就跟斗敗了的公雞似的,無精打采。

孟戚看不慣他這個模樣,嫌棄道:「行了,你自己要離京的,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大約是聲音過於突出,旁邊馬車上立刻有人朝他們這里望過來。

孟戚不著痕跡地將斗笠壓了壓,他手里還捏著馬鞭,刻意收斂了氣息,佝僂著身形,遠看就是一個普通的車夫。

二皇子有氣無力地說:「我是謀逆逼宮的亂黨,我怎么能公然出現呢?只要我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沒准在史官筆下,父皇就是我殺的了……我走得越遠越好。」

孟戚鄙夷道:「你皇兄身邊正缺人,你不能公開露面,還不能戴個面具?背地里做那錦衣衛暗屬的統領也是可行的,怕只怕你庸碌無能,沒了皇子的身份之後就什么都做不了。」

這句話擊中了陸慜的軟肋,他沮喪得差點跳車嚎啕。

「……孟兄,你少說一句。」

坐在車里翻書的墨鯉瞥見二皇子的表情,生出了幾分同情。

就算是事實,也不能直接說出來啊!

墨鯉繼續道:「經此一番變故,他必定學到了不少東西,離開太京也好,或許等到再回京時,他就脫胎換骨,能如願以償地幫到太子。」

雖然陸忈已經登基,墨大夫還是習慣稱呼他為太子。

陸慜聽了這話,眼睛發亮,沮喪的情緒也少了許多。

孟戚無言地望向墨鯉,心想大夫太過心軟,居然還安慰二皇子——事實上陸忈有意不為二皇子洗脫罪名,就是要將陸慜遠遠送走,為此還備好了銀錢,孰料二皇子竟准備自己悄悄溜走,太子沒辦法只能把錢給了墨鯉。

太子這么做,是擔心自己死後,二皇子那一根筋的直腸子根本無法在太京活下來。

三皇子跟六皇子就不用了,他們沒那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