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後院,沒有及時逃離的住客都窩在房間內, 心驚膽戰地從窗戶縫里看外面的情況。
因著衙門有規矩, 州府城內的建築最高只許有三層, 縣城則是兩層,所以這家客棧後面是一棟兩層的凹字型木樓,房間狹窄,有的屋子根本不透光。窗戶一關就黑漆漆的,悶得要命。
許多人熱得滿頭是汗, 卻連大氣都不敢喘。
二層天字號的幾間上房內, 氣氛卻有些不同尋常。
窗戶也微微開了條縫, 這個位置恰好能看見客棧前面大堂的屋頂。
此刻窗前無人站立,桌前坐著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正緩慢揭開手中的茶盞。
茶湯清澈明亮,色澤青黃, 乃是上好的碧螺春。
這樣的好茶出現在這樣的小地方,原本已是極不尋常了,再加上桌案擱置的茶壺茶盞亦是汝窯所出的貢品白瓷, 瑩潤明華,白如凝脂, 如美玉一般。
書生坐在背光處, 自門口進來的人無法看清他的面容。
他舉盞飲茶, 氣度雍容, 仿佛出身世家。
房內還有兩人垂手侍立, 看裝束像是隨從, 衣著粗陋,手掌布滿繭子,腰間鼓鼓囊囊。
書生隔著窗戶看到孟戚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客棧前面的屋頂上,從瓦片揭開處鑽了進去,他就擱下了茶盞。
片刻後,門被輕輕扣響。
隨從打開了門,便見一個商客模樣的人站在門口。
商客恭敬地低聲道:「回稟閣主,那人去找了奉威鏢局,還將鏢局里的主事人擄到了客棧附近的巷子里。至於他們說了什么,恕屬下無能,不敢太過接近。」
書生哂然道:「那位杜鏢頭錦衣衛的身份暴露了。」
奉威鏢局在豫州四幫十二會里勉強算是個湊數的,它走的是白道,跟其他幫會不同,可是押鏢又需要跟這些地頭蛇打交道。面子不大,交際不廣,甭想坐上豫州大大小小鏢局里的第一把交椅。
奉威鏢局能有今日,除了身手高明的鏢師很難被別家撬走,就是官面上的路子齊。
這些路子通常是鏢局的立足之本,向來不為外人道,這是避免被人打探後搶了去。
——雖然奉威鏢局吃得開的真正原因是作為錦衣衛的暗哨,但是知道的人沒幾個。
書生身邊的一個隨從應聲附和道:「奉威鏢局這些年日子過得□□逸了,他們一事無成,最近連搜捕楚朝皇室後裔的活兒都干得漫不經心,又整日里跟豫州地頭蛇廝混,眼界都變低了,行事也沒有那么小心謹慎。」
書生緩緩搖頭道:「此言差矣,他們毫無作為皆是由於內部傾軋排擠。人被打發到了這邊,遲遲沒有調回去或者升官的希望,誰還能盡心盡力呢,只能把眼睛放在鏢局賺的錢上。生在世,名利二字,凡俗之輩怎能窺破?」
說話間又有隨從來報,奉威鏢局的人全都撤了。
街上打得正酣,奉威鏢局的人原本就沒有參與械斗,如今借著去找杜鏢頭的名義悄悄退走,其他幫會的人也沒有太過在意。
畢竟地頭蛇幫會爭奪的利益跟鏢局的需求是兩碼子事,互相之間沒有沖突。
「跑得倒快……看來孟國師確實無意掩飾自己的身份。」
書生抬手提起茶壺,又給自己續了一盞茶水。
他的聲音聽著很年輕,還殘留著一些少年人清亮明徹的味道。
然而書生的隨從都對他恭恭敬敬,十分信服。
「閣主說的是,若非如此,奉威鏢局的人怕是不會那么識趣。」
「孟國師身邊的那位大夫,底細可查到了?」書生沉聲問。
隨從立刻遞上一疊厚厚的冊子。
墨鯉若是在場,必然會因其中的內容驚訝。
上面詳盡地寫了他在雍州,太京以及上雲山的蹤跡。
這是上百號人的所見、所聞匯總起來的。
但凡墨鯉跟江湖人打過交道的事,基本都有記載,他在雍州廢村祠堂里遇見渝東八虎和金風公子,在雍州行醫賺錢,連去了石磨山寨的事都沒漏過。
石磨山寨這一段被著重標注。
洞庭幫前長老慶大成,以及同為吳王效力的太極觀桑道長帶著幾百來人上石墨山想要斬斷齊朝龍脈,結果全軍覆沒,只有兩三個受傷跌進山溝里的人僥幸撿了條命,活著出了山。
「……這位墨大夫,是雍州皇陵之事後被分閣的人報上來後吾等才注意到的。此人手持的路引出自青州府衙,說的一口好官話,尤為出奇的是,他替人診病,不僅醫術精妙針灸了得,更能聽會說十來種方言。導致我們打探此人鄉籍時頗費周折,險些被誤導。」
書生將冊子翻了幾頁,沉吟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多以空手應敵,武功之高,堪為江湖中絕頂之列。」隨從忍不住嘆了口氣。
一個孟國師,來歷神秘,武功奇高。
如今又來一位墨大夫,同樣是摸不透底的路數。
有孟戚在先,他們都不敢猜測墨大夫的年紀。
「閣主英明。對了,據說他二人還在平州青湖鎮殺了聖蓮壇分舵的舵主,廢了青城派金劍老道一個徒弟的武功,加上孟戚在雍州殺了春山派的松崖長老,目前與他們有仇的,就是這兩派了。」
「平州之前呢?」
「這……目前還在繼續搜羅消息,有人說秋陵縣地動之後,墨大夫似乎去救治過災民。」
書生聞言皺眉道:「秋陵縣司家跟他們有無接觸?」
「尚未知曉,不過看他們對青烏老祖以及聖蓮壇的態度,跟司家應該不是同路人。不過這二人幾乎形影不離,實在不知是何關系。」隨從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