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論一己私(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2887 字 2020-07-17

墨鯉喜歡水, 但不愛用熱水洗浴。

魚泡在熱水里像話嗎?

秦逯剛撿到徒弟那會兒, 發現這孩子一到洗澡的時候就特別緊張, 扒拉著木桶邊緣死活不肯下去。

是熱水!

溫熱的水, 也是熱水!

奈何秦老先生不懂,還以為墨鯉怕水。畢竟這孩子是山洪爆發後他從水里撈上來的, 多大一點的小人兒, 還沒有木桶高呢,洗個澡就能把孩子嚇得夠嗆, 怎能叫人不心疼?

算了,那就讓孩子站木盆里, 用皂角熱水毛巾擦澡吧。

看到隔壁大娘刮魚鱗、腌魚的墨鯉:「……」

跳起來就跑。

竹山縣這樣的皮娃子多了去了, 鬧著不肯洗澡光屁股從家里跑到大街上的都有……唐小糖就試圖這么做過, 不過他也好,墨鯉也罷, 秦老先生的兩個徒弟最終沒有成為街坊鄰里的談資。

因為秦逯的武功不是白練的, 皮娃子一抓一個准, 門都出不去還想上街?

洗,按著也要洗。

秦老先生毫不自知地洗魚數月,直到這條魚明白洗澡是怎么回事。

雖然墨鯉更想用冷水, 但是名醫聖手秦老先生顯然不會讓三歲小娃洗冷水澡, 暑熱天也不許。

墨鯉只有偷偷洗,被發現了就裝作玩水。

發現墨鯉逐漸恢復正常, 從木呆呆什么都不記得的一個小娃娃變成會笑會說話, 還會偷偷玩水的秦逯頓時老懷大慰, 直接錯失了知道真相的機會。

「長大」之後的墨鯉,仗著內功深厚有借口用冷水洗澡了,數九寒天都不例外。結果被秦逯誤以為是在打熬筋骨,年輕人肯吃苦頭是好事嘛,只要別過頭了損傷根基,於是秦逯稍微提點幾句,欣慰地沒再過問。

——再次錯過了知道真相的機會。

反正他們師徒互相誤會了十幾年,不差這一次兩次。

墨鯉不喜用熱水洗澡的事,無人知曉。

在外面住客棧的時候,墨鯉都吩咐伙計用木桶裝熱水。

無他,如果專門讓人送冷水不要熱水,這就太引人注意了。墨鯉是個掉進冰湖里都要裝出發抖模樣的人,對別人是怕暴露身份,對孟戚是怕他取笑自己。

怕洗熱水澡,多新鮮的事啊。孟戚肯定一聽就知道為什么。

大夫的威嚴一定要保持住,否則日後怎么摁著胖鼠喝苦葯?

墨鯉邁進這家「甘泉湯」鋪子的時候,手臂都是僵硬的。

厚厚的簾子一掀開,撲面就是一股熱氣。

跟揭了大鍋蓋子的廚房似的。

湯池的伙計殷勤地在前面領路。

這時節,熱得打一桶涼水直接澆在身上都行,湯池的生意自然低落下來。

伙計在秋景面前把話說得非常漂亮,實際都是面兒光,是給風行閣長臉的。今天本就沒有客人,掛著歇業的牌子再輕松不過了,池子是天天刷,里外打掃一遍快得很。

「公子請,大師請。」

風行閣的伙計眼神厲害,瞅一陣就知道真正該「討好」誰。

他一直跟在墨鯉身邊,恨不得把路都給墨鯉踩平了。

「戲班子是外請的,人不可靠,都打發了。只剩下一個老琴師,一個唱評彈的柳娘,公子可有想聽的曲目?小的這就吩咐人准備著。」

伙計見墨鯉冷著一張臉,不知是不適應,還是不滿意,連忙小心翼翼地說:「公子放心,這些彈琴的唱曲的統統都在屏風後面,瞧不著您,您也瞧不見他們。」

「管弦之物,如何能經得起水汽浸潮?不怕走音?」墨鯉皺眉問。

「這……」

伙計的表情僵在了臉上,下意識地望向秋景。

秋景搖著扇子,笑嘻嘻地一言不發。

湯池的伙計心道,得了,這大概是個難對付的角色,連閣主都在看熱鬧。

「公子一看就是樂道上的行家,家里想必收集了不少好木名琴?聽曲兒彈琴都尋那山野古剎,清泉石澗,焚一爐香說幾句詩賦。可咱們這地兒來往的,花錢的都是做買賣的,接賞錢的都是苦命人,錢拿回去換米糧就不錯了,哪里還顧得上那許多。不怕您笑話,小的就很不服氣,咱們湯池比那些附庸風雅的樓子畫舫差哪兒?不就沒有文人才子的面皮嗎?一樣的不穿衣裳,卻沒脂粉氣,沒有皮肉債。枕著姐兒胳膊躺在錦綉高床上,就算聽的是天下名曲又怎樣呢?」

墨鯉沒想到一句話引出了伙計這么一長串。

元智和尚卻深有感觸,嘆息縱然是名琴在手,亦有高絕的技藝,可是落在風塵脂粉地,跟湯池里日夜受潮有何區別?皆是不幸,皆為苦海之人,不過掙扎求生罷了。

墨鯉:「……」

理是這個理,可樂器受潮還是要走音的。

老和尚太好糊弄了。

孟戚能成功,別人也能。

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布袋,這一刻墨鯉的想法跟刀客是一樣的:說不過,決定閉上嘴。

秋景用扇柄敲了敲伙計的肩膀,哈哈笑著走了過去。

湯池里其他跑堂的人都用羨慕妒忌的眼神望著伙計,這是得到閣主的賞識了啊!

風行閣是賣消息的,嘴皮子利索很重要,比這個更出彩的就是挖掘消息的本領。

墨鯉目光放空,他發現秋景是女子的事,在風行閣也不是人人知道,否則還能安排在澡堂子里?這里的伙計還會直接把他們帶到一個能直接容納十人的池子旁邊?

說起來,這個池子很不錯,只有一半在屋內。

外面是個圍繞著高牆的小庭院,種了一片竹子。琴師端坐的屏風在竹子後面,距離池子還有老大一截。

霧氣升騰,縈繞在竹葉之間,還頗有意境。

池子旁邊椅凳俱全,有的能躺,有的能靠,一部分在水下一部分在池邊,更有飄在池子中間的精巧木盤。

「沒有單獨的屋子?」墨鯉扭頭問。

伙計這才像是看見了布袋,以及布袋里的人,滿臉堆笑地連連躬身道:「哪能呢,公子這邊請。」

然後墨鯉就邁進了一間有竹榻矮幾的空屋子。

水池也有,空的。

「公子,您就把人放在池子里,捆住手腳像這樣露個腦袋,這四壁滑不溜跌的,怎么掙扎都上不去。」

墨鯉:「……」

用不著這般虐待俘虜。

伙計笑嘻嘻地推開了旁邊的小門。

只見幔帳垂地,用竹屏風隔開,後面是一池清水,旁邊還栽有花木。

說是一間房舍,不如說是個只有屋頂的亭子,有木輪機關將水抽上去,到了亭子頂端就順著檐角流下來,形如溪瀑。微風吹過,滿室清涼。

「此地有一泉眼,水質略硬,不能泡茶入喉,用來沐浴卻是再好不過。公子可滿意?」

墨鯉只在書上讀過類似機關,亭柱中空冬天能燒火炭加溫的銅亭,縱是風雪交加,亭內溫暖如春。眼前卻是完全相反的設置,亭柱也是空的,只是填了冰塊等物,再加源源不絕的流水,頓時將燥熱之氣阻隔在外。

「這等巧技,不想能在這里得見。」墨鯉十分意外。

無論是冰塊還是火炭,耗費皆巨,多是王府或世家所用。閏縣只是個小地方,這家甘泉湯池外面亦是平平無奇,怎地有這樣大的手筆?

「公子有所不知,如今不是陳朝年間了,好物好食只有權貴才能享的,現在天下最有錢的當屬淮揚一帶的鹽商。除此之外,各地商行亦可稱金銀滿屋,用之不盡。奈何他們富歸富,錢財卻是身外之物,守不住啊,可不就使勁花銷?」

墨鯉聞言一愣,隨即明白伙計的言外之意。

世道不太平,單單有錢是不行的。

錢能請來護院,能讓小鬼推磨,然而對上真正的權貴跟高手,別說錢了,連命都保不住。

伙計滿臉堆笑地說:「咱家也就弄個樣子攬客,比之真正的流水亭差遠了,聽說江南那邊的能容納十數人,夜晚燈火通明,彩綉輝煌,據說還有個名頭,叫『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

說罷,又有幾個小廝敲門進來,送來應季的瓜果涼糕茶水。

招呼之周到,讓墨鯉懷疑風行閣想要這種方法招攬自己。

——大概從搜羅的情報里看到墨鯉孟戚一路都「清苦」得很,沒吃沒穿。

墨鯉拒了吹拉彈唱的人,又拒了敲背揉肩的湯池師傅跟學口技逗樂的小廝,把人全部打發出去之後,盯著流水亭看了半晌,忍不住撩開幔帳,邁進庭院。

只見庭院密密種了竹子,極目遠眺,能看見另外幾處院牆,聽得見那邊的水聲。

說隱蔽也隱蔽,可真要有人跑來窺看,穿林翻牆毫不費事。

湯池沒有女客,無需嚴密布置。建在屋外的池子,即透氣又能賞月,還可附庸風雅。

即使有那等擔心自己安全的,只消吩咐護院家丁在竹林外候命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