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而後學之(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2369 字 2020-07-17

屋外燈火通明, 房內壓抑得人不敢喘氣。

孫掌櫃面沉如水,背著手在花廳內一圈圈的踱步, 時不時抬頭看牆角的銅制更漏。

一個黑衣人邁進門檻, 他垂著腦袋不敢看孫掌櫃的表情,只綳緊了皮, 做出一副耷拉肩膀躬背哈腰的模樣, 顯得沮喪又畏懼。.

「天就要亮了。」

孫掌櫃的聲音很輕, 跟蚊子差不多, 黑衣人卻猛地抖了一下。

同時發抖的還有站在屋內陰影里的另外六個人。

他們是之前來的, 全都蒙頭遮臉, 穿著黑色夜行衣, 這會兒個個縮著脖子活像一群黑鵪鶉。

「是誰在我面前誇口, 說風行閣的人不過是喪家之犬,不消一個時辰就能把他們逮回來?」孫掌櫃繼續踱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 平軟的鞋底竟能在光滑的青磚上發出金石撞擊的刺耳聲響。

鵪鶉一個個眼觀鼻, 口觀心。

沒人敢叫屈,盡管他們心里覺得自己很冤。

那勞什子陣法學得人頭發都要快掉光了,日也練夜也練, 平時是關起門在庭院里左三右四踩步子, 夜黑風高時帶著兄弟爬牆頭走屋檐實地練,還不能叫風行閣的人發現。

如果不是甘泉湯沒建的時候,閏縣就已經是飄萍閣地盤,想要糊弄那幫家伙可沒這么容易。

「人跑了, 商行庫房那邊也被人探了底……我在主上面立了軍令狀,這就是你們給我辦的差事?看來你們是嫌我老了,見我占著這個位置心里不服,想早早送我去黃泉路上喝孟婆湯?」

孫掌櫃語氣陰森,眾人猛地打了個冷戰,其中一個人被推出來,諾諾道:「統領息怒,城里圍得水泄不通,除了官兵還有我們在諸家商行的內應,正在全力追查風行閣那些漏網之魚。他們有二十多人,柴房跟普通屋子根本藏不下去,馬上就會有關於他們的消息送來……」

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黑衣人急急奔了進來。

「報,東城有發現。」

黑鵪鶉們緩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露出輕松之色,報信人的下一句話就把他們摁進了冷水里。

「城牆下面有抓鉤跟繩索留下的印痕,沿著痕跡一路向上,在城外已經發現了足跡……風行閣的人,逃了。」

「砰。」

孫掌櫃一掌拍碎了矮幾上的瓷瓶。

他兩眼冒火,恨不得撕碎眼前這幫不中用的手下。

「統領,我們立刻出發,一定把人——」

「回來!」

孫掌櫃怒喝,燭光投下的陰影照得他的表情分外猙獰,接著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變調的音節。

「撤。」

***

刀客看著風行閣的人逐一爬過城牆,發現墨鯉與孟戚完全沒有過去的意思。

「你們不走?」刀客發問。

「這話甚是有趣,走了要怎么見你的主上?」孟戚撫著下巴,饒有興致地拆穿了刀客,「你不是已經打定主意賴上我與大夫了嗎?如果我們不留下,你也會想辦法讓我們留在城里的。譬如說你知道每次給你阿芙蓉的人住在哪家客棧,用的是什么口音,穿什么樣的衣服……當然,你說的不是假話,只是我用不著。」

刀客皺眉,隱隱有不詳的預感。

「此言何意?」

「你知道的線索都是假的,你從未得到過你那位恩人的信任。」

刀客握緊了拳,一言不發。

墨鯉下意識地戒備,因為刀客看上去要打人了。

結果刀客硬生生地忍住了怒氣,只是表情沒有收好,一看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倘若這人臉上沒有疤痕,這忍辱負重的眼神跟微微下撇的唇角,這委屈能突破天際,使聞者傷心見者淚流。

現在被疤痕影響,威力大減,看著像是搶不到錢的土匪。

墨鯉:「……」

孟戚:「……」

斗笠和蒙面巾還是很必要的。

有些人沒了蒙面巾,就像戰士沒了盔甲,烏龜丟了殼。

「孟國師,挑撥離間,對我無用。」刀客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兀自惡狠狠地一字字說,「哪怕主人對我隱瞞了一些事情,但我也不曾問過他,這不算欺騙。」

「那你在焦慮什么?」孟戚似笑非笑地問。

刀客不吭聲。

孟戚漫不經心地算給刀客聽:「讓我猜一猜,你所在意的,無非是武學與自身。想要更上一層樓,追求更高境界的武學,首先得活著……你沒有服用阿芙蓉,大夫為你診治過,你也沒有中毒。你的主上用恩情來驅使你,救你出囹圄,給你功法,讓你變成如今的模樣。你所慮者,無非是功法,以及最初的搭救了。」

功法有沒有暗藏缺陷?

搭救會不會也是一場算計?

刀客的臉色忽青忽白,冷聲道:「人活於世,若無被人利用的價值,落難時又怎會有人搭救?」

墨鯉聞言皺眉,這句話抹消了真正願行善舉的人。他知道刀客生平坎坷,想法偏激,會有這般言論也是情理之中,然而此刻墨鯉依舊感到不滿,忍不住反駁:「此言差矣,神農嘗百草,為部族之人免於飢荒疾病;漢末亂世,屍橫遍野瘟疫盛行,百姓朝不保夕,張公著醫論以救世人,豈為名利?」

刀客沒讀過書,神農他還知道,後面一個他就有點抓瞎了。

可這時候又不能承認自己不學無術,刀客只能硬著頭皮強辯:「古時有聖賢,今人多利己。你用那么久之前的人說事,簡直是笑話。」

這下孟戚也不高興了。

想一竿子把楚朝開國十四功臣打翻?

楚元帝雖然不是個東西,但是有些老朋友,孟戚還是真心敬佩的。

「樂陽侯朱晏為天下名士,家財萬貫,是來日可稱聖賢之人;魏國公尹清衡,十七歲中得金榜頭名,弱冠棄官,行千里投奔明主,一路上救了數萬流離失所的百姓,以計謀得南陽潯陽茂川三郡,若為名利,他們大可以獨善其身,隱居山林,待天下太平再入朝謀官。以他們的名聲,君王都需恭敬以待,何苦身入亂軍?」

刀客目瞪口呆,心道自己不過是尋常之人,孟戚張口就是這個公那個侯,找茬嗎?

「你自認是武林中人,不想跟官府扯上關系,那么三十年前的天下第一高手秦神醫呢?」孟戚適時為墨鯉出頭補上秦老先生的名字,對著刀客質問道,「玄葫神醫行走江湖幾十年,生平未嘗一敗,他不做武林盟主不號令諸人,不求名不為利,不爭奪武功秘笈江湖神兵,只救過無數百姓。難不成懸壺濟世能成就一位高手的武道嗎?」

刀客:「……」

他只是想給自己找個理由,主上只是偶爾遇到他,見他天賦根骨皆佳,這才出手搭救。

可是以主上的身份,又怎會知道一個渾身是傷,被關得不見天日的孩子有何根骨呢?

刀客只願相信,這是巧合。

摁下心頭翻騰的復雜情緒,刀客抬頭一看,赫然發現眼前沒人了。

孟戚拽著墨鯉走遠了。

「冥頑不靈之輩,大夫何須費心?」孟戚故意說給後面追來的刀客聽。

墨鯉心想這是病患,還得治,再說要從對方身上找龍脈同伴的線索呢。

孟戚以眼神示意:放心,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