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的後面有個小院子, 放著鐵匠的家什,還有幾間低矮的廂房。
當年城隍廟這一帶繁華的時候, 王鐵匠的岳父把院子隔出一部分租出去給行腳商人或者鄉下來趕集的人歇上一夜, 比客棧便宜,又比腳店那些苦力車夫住的大通鋪干凈。
廂房既矮又小, 靠牆用磚砌了一個炕不像炕, 床不是床的大土墩子。
木板往上一架, 冬鋪棉被夏墊席子, 好使得很。
就是太小令人憋屈, 一個成年男子翻個身都困難, 只能直挺挺地躺著不動。
加上前面鐵匠鋪的爐火, 這院子冬天是不冷的, 夏天就受罪了。所以王鐵匠只有自己住在鋪子里,妻兒都在鄉下的宅子。
——這些缺點在墨鯉眼里不是事。
盤膝打坐調息用不著多大的地方,內家高手不懼嚴寒酷暑, 房子沒窗黑漆漆的一片正好可以讓他洗澡啊!
趁著刀客與孟戚都出門了, 墨鯉找王鐵匠借了木桶,也不用熱水,直接在院里水井打了水拎進屋子。
魚是不能變的。
隨便洗洗就好, 單單有水墨鯉就已經很滿足了。
井水很涼, 墨鯉洗了一遍沒忍住穿上衣服又重新拎水換水進木桶泡著。
這么熱的天氣,就應該待在水底。
泡著泡著,墨鯉聽到門口鐵匠鋪傳來動靜,是刀客回來了。
墨鯉眼睛半睜半閉, 神色慵懶不太想動。
誰知道緊跟著就聽到了孟戚的聲音,這下不想起都得起了,墨鯉慢吞吞地抓住桶沿跨出木桶,用內力蒸干身上的水珠,戀戀不舍地開始穿衣服。
衣服是新「買」的。
他們大半夜摸回城,孟戚直接翻進一家成衣鋪,留下銀錢後拿走了買了兩套合身的衣裳。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墨鯉對此沒有反對,只是孟戚拿的衣服有點不合心意。
儒巾布袍的書生服,可能是為了討金榜題名的好彩頭,袖口衣領等顯眼處都綉著金桂,袍子底紋也是桂枝。墨鯉這輩子都沒穿過這么「花團錦簇」的衣服,整個人的氣息也為之一變,好似從隱士變成了有為俊傑。
距離風流才子,可能就缺一把折扇。
墨鯉拉了拉袖子,無奈地走出去。
迎面遇到孟戚,對方穿著跟他一模一樣的金桂花紋的儒生袍。
按照孟戚的說法,再過兩個月就是秋闈鄉試,得去州府應考,這時候在路上遇到返鄉的試子是很平常的,普通百姓與兵丁也不會對這樣的生面孔產生過多懷疑。
胡說!
墨鯉想,以孟戚這張臉,才穿這身招搖的衣服,斂息的內功都不好使。
保管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矚目。
孟戚笑吟吟地進了門,在察覺到墨鯉的發梢那縷尚未消失的濕氣時,唇角笑意忽然帶了一點遺憾。
——想看鱗片!想看阿鯉沐浴時脊背、胸膛那里露出的鱗片!
單是上次驚鴻一瞥的那點兒,就足夠孟戚浮想聯翩了。
墨鯉:「……」
某人心跳如擂鼓。
「咳,天熱,有點上火。」孟戚扭過頭。
他手里提著三摞細繩扎好的紙包,分別裝著荷花酥、紅豆卷以及芝麻糖條。
這是閏縣的點心鋪里做得最好的三樣點心。
一攤開,荷花酥因油炸的香氣撲面而來。
正要請「大師」修刀的刀客,忽然意識到從昨天早晨在破廟里發現血洗米鋪的死士屍體,然後追蹤賬冊的下落倒霉遇到孟戚墨鯉元智老和尚之後,他就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餓到前胸貼後背。
江湖人,尤其是一個殺手,一日一夜不吃東西很正常。
缺點就是當聞到食物的香味,周圍又沒有危險時,飢餓便如潰堤的洪水,排山倒海一般涌來。
刀客摸了摸衣服,空空如也。
於是問題來了,他該怎樣厚著臉皮祭五臟廟?
「大師……」
「叫我王鐵匠,被人聽去了會惹麻煩。」
王鐵匠板著一張臉,努力地維持著性情高傲的鑄造師形象,累得要命。
反正他是看透了,孟戚不會揭穿他,但也不會幫他。
為了保住性命,王鐵匠只能在刀客面前將鑄造大師扮演到底。
「什么事?」
「能否借些銅錢?」
刀客把這句話說得既冷又硬,王鐵匠一愣。
只見刀客渾身緊綳,殺氣騰騰,這哪是借錢分明像搶錢。
孟戚為躲避墨鯉打量的目光正在東張西望,見到這一幕差點笑出聲。
從飄萍閣拐來的家伙是個活寶,找人借錢的時候竟調動了全身肌肉,神情猙獰——怎么著,是怕被拒絕,還是這般才能鼓足勇氣開口借錢?
墨鯉唇角微微上揚。說起來他跟孟戚相識後,一路上跟他們同行過的人也不少。
時間最久的是陸慜,這位二皇子該厚著臉皮的時候,他那臉皮比城牆拐彎都厚。今天如果換了陸慜在這里,絕對能裝傻稱愣地拿上一塊荷花酥塞進嘴里。
至於刀客,臉皮估計比芝麻糖條外面那層糯米紙還薄。
「你要多少?」王鐵匠木著臉問。
如果能用錢把人打發走,十貫錢他都給。
這時鋪子外傳來了喧嘩打斗聲,行人四下閃避,有幾個便進了鐵匠鋪,打斷了刀客的借錢大計。
「怎么回事?」王鐵匠下意識地抄起鐵錘,探頭張望。
避進來的人驚慌地解釋道:「城門封鎖不讓出去,有人跟衙役起了沖突!」
「什么?」
被困在城里急著離開的都是商隊,可是一般商隊不會跟官府起沖突,只有江湖人性情不羈,說走就走。尤其是自恃武功高強的人根本不顧什么官府禁令,掀翻路障,來一個打一個,毫不留手。
王鐵匠有些犯愁了,他鬧不清孟戚等人的來歷,也不知會不會有麻煩上身。
他正張望著街面的亂象,忽地感到身後傳來一股大力。
王鐵匠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個踉蹌,栽倒在打鐵的爐灶旁,頭發胡須瞬間被火星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