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穿山入林(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4194 字 2020-07-17

孟戚墨鯉前腳跟陶娘子等人分別, 一副飄然遠去不問紛爭的隱士做派,實際上他們一轉身就走回頭路了。

——轉身的時候還特別默契, 同步得兩人不禁露出笑意。

飛鶴山很重要, 必須要去。可是回頭看一眼荊州軍營的狀況也很重要,別飛鶴山走一趟再下來的時候江南江北打成一鍋粥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狡猾的幕後主使是抓不到的, 但是想要知道荊州軍為何忽然出(發)兵(瘋)卻不難。

甚至不用費多少工夫。

荊州軍已經全線開拔到了江岸邊, 後方營地的輜重車源源不絕地送來。

之前投石機砸來的石塊被人力搬走, 野草成片拔除, 高低不平的土坡被強行填平。

墨鯉呼吸一頓。

孟戚與他距離極近, 當即道:「沒事, 只是駐營, 暫時還沒有開戰的意圖, 你看船沒有調來。」

如果荊州軍是早有准備,大型戰船樓船怎么說也該開過來了,之前齊朝斥候乘的那兩條小破船根本不夠看。

「這個陣仗你覺得是發生了什么?」墨鯉試著從領兵將領的角度揣測, 結果一無所獲。

「調兵是大事, 對北岸示威就更不尋常了……像是受到了威脅憤怒所致,大夫在此等候,我去兵營轉一圈就來。」

孟戚說完就沒了影子, 墨鯉借著漆黑的夜色尋了一個隱蔽的下風口, 看著荊州軍忙碌著在江岸邊挖陷阱。

陷阱很粗糙,只要長了眼睛的都不會踩中。

與其說是陷阱,不妨說是一個直白的「拒絕進入」告示。

半夜爬起來干活,荊州軍的將士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挖兩鐵鍬就開始打哈欠。

有個將領模樣的人拿著千里鏡對北岸眺望。

可惜這大晚上的,只有月光,江面又開闊,除非是大批船只渡江而來,否則根本在看不著什么東西。

孟戚去了約莫半個時辰,墨鯉等到有些犯困了。

恰好這時耳邊一陣風過,熟悉的氣息近在咫尺——

某人呼出的熱氣薄薄地覆在墨鯉耳廓上。

等孟戚一開口,這微妙的氣氛就被破壞了。

「有人刺殺荊王。」

「什么?」墨鯉一驚,困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縱然有模糊的猜測,可是上來就是這么大的消息,墨鯉不得不承認這幕後之人動作夠狠,膽子也大。

在北岸布局,盜走水師布防圖,引得齊朝斥候渡江來追;在南岸搞刺殺,留下破綻,再把線索引到那群倒霉的斥候身上,讓荊州軍認定這件事是齊人做下的。

「人死了嗎?」

「自然沒有。」

墨鯉了然,如果荊王死了,荊州就要動盪不安,比起跟北岸開戰大家可能更關心下一任荊王是誰。荊州陷入內斗,事情就不會如幕後主使所願了,這場刺殺當然不會成功。

「這個荊王,我從前見過。」

國師見過大多數楚朝藩王,至於楚元帝死後新封的王就不行了。

孟戚神情悠然地繼續說:「荊王生性多疑,縱然有證據指向齊人,他也未必相信這個推論,反而有可能做出十分憤怒要對北岸開戰的樣子,然後給自己身周布下重重保護。」

「這……」

墨鯉一愣,如果荊王是這個性情,刺殺他豈不是捅了馬蜂窩?

孟戚見他神情,忍不住笑了:「荊王行事謹慎,遇事從不冒頭,說得好聽是生來多疑,不好聽就是特別愛瞎想。齊朝斥候他會命人追殺,可是直接沖上去跟齊朝開戰的事他不會干,所以這邊出不了大事。」

難怪荊州水軍將領接到命令之後,只是用了投石機,再放幾輪利箭,沒有直接黑壓壓來幾千人包圍客棧。

至於那些齊人斥候究竟是不是刺客?

——誰讓他們過江的,先殺再說!

孟戚壓低聲音道:「方才我潛入大營,聽得荊州軍幾個副將在說,那些齊人斥候仗著有點身手,在南岸行事肆無忌憚,渾不把他們荊州軍放在眼里,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

墨鯉想起斥候營首領的做派,頓時無言。

平日言行跋扈,臨頭報應一起來。

「既然荊王是這么個性子,幕後之人理應知道開戰很難,那他到底在謀劃什么,難不成是為了借刀殺人鏟除齊朝水師的斥候營?」墨鯉想不明白,這一連串謀劃費事又費力,只是為了干掉那群家伙,還不如出錢找飄萍閣殺手呢。

除非這人知道飄萍閣不是普通的江湖組織。

即使如此,也能找其他武林高手嘛,要知道缺錢的江湖人多了去了,不缺錢的才是少數。

待聽到孟戚的話,墨鯉才知道自己想岔得遠了去了。

「……或許是為了斬斷荊州兩岸的私下貿易。」

「貿易?」

墨鯉十分莫名,就那種每隔幾天用小船運絲綢茶葉的私下撈錢行為?

「這嘛,自然也有別的可能。」

孟戚攤手,表示除非荊州有什么別的東西值得圖謀,否則在現有的條件下,只剩這個了。

「齊人走船運貨,荊州軍八成也不甘落後,兩方心照不宣的各自賺錢。江面封鎖,他們做的是獨門生意,貨少價高,東西又很快能脫手,也許過江一趟賺到的錢不是特別多,卻勝在細水長流源源不絕,是極其穩定的進項。」

墨鯉聽得連連點頭,孟戚繼續道:「可一旦局勢變幻,兩岸劍拔弩張,貿易無法進行。為他們跑腿的行腳商人失去生計,軍中將領撈不到錢是其次,兵就要養不起了……斷個十天半個月也許還行,過上一個月你再看看,將領原本習慣了有一份外快,現在外快沒了可能還要自己貼補,他們會怎么樣?」

孟戚將利弊逐條給墨鯉指出來,墨鯉恍然道:「所以幕後之人還會繼續出手,讓局面愈發緊張,兩軍將領就會向齊朝或荊王索要更多的糧餉物資,甚至捏造戰功謊報軍情,來應付軍中越來越大的漏洞。」

「不錯,如果齊朝再像荊州軍一般將兵營前推,兩下對峙,兩方消耗的軍費亦會增大。」

墨鯉越聽越是心驚,孟戚卻未停下,還在繼續說,「如果荊州軍或齊朝水師的將領短視,且自作聰明,那么他們根本不會察覺到異樣,甚至還會覺得這是一個平衡吃空餉名額的大好良機,真打仗是不情願的,可是小規模沖突對他們就很有利了。一方面能把軍中根本沒有存在的士兵記成陣亡或者逃跑,畢竟吃空餉太多遲早出事,有進有出才安全;另一方面還能貪墨陣亡將士的撫恤銀兩,於是貿易中斷帶來的損失,很快就能從朝廷發下的錢糧上補足。運氣好的話,還能升個一官半職,拿到真金白銀的賞賜。」

墨鯉:「……」

所以水師布防圖不重要,殺荊王也不是重點,真正目的是消耗齊朝戶部與荊王手里的錢糧。

這筆錢糧將遠遠超出兩邊帝王高官的預料,幕後之人根本不用跟荊州軍和齊朝水師勾結,就能「聯手坑錢」,逐漸削弱這兩方勢力,再進一步還能拋出「真相」挑撥君臣關系,鬧到文武不合將士離心。

「前人所言『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原是這般。」墨鯉算是見識了。

謀士手中的刀鋒,無形又犀利。

隔山打牛,牛死的時候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紙上得來終覺淺,世事本來如此,大夫勿要煩惱。」

孟戚知道墨鯉只從書簡里見過兵法謀略,當年他亦是如此,李元澤的謀主尹清衡便教了他一條最基本的道理。

「吾舊友曾言,此類謀劃千變萬化,終究逃不出這兩條,一為錢糧,二是離間。」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想打仗想要吞並對方,就得在補給線跟錢糧上打主意。

如果糧草動不了,就去挑撥離間。人心惟危,各有私欲,有私欲就能利用。

「所謂陽謀,便是順勢而引,水到渠成。」

孟戚微微抬頭,眺望遠處江岸。墨鯉上前一步,與他並肩而立。

天邊透著一抹魚肚白,江岸一片狼藉。

蘆葦盪被燒去了一大截,火勢被江水阻斷,余煙未止。

墨鯉忽然側首問:「既然幕後之人這般費心,吾等要如何破壞他這盤好棋呢?」

「哈哈,大夫知我心也。」孟戚撫掌,傲然道,「天下這局棋最棘手的就是不止一人會落子,他能借勢,別人自然也能。如果我們沒法讓被他算計的兩方巋然不動,就趁機攪亂局勢罷。」

渾水摸魚,最是有趣。

孟戚看了墨鯉一眼。

「那你准備對付誰?幕後之人尚未露面。」墨鯉疑惑。

「之前我們都是直接找上門,或者抽絲剝繭地把人揪出來,這次我們不這么干。」

這話里指的是今年遇到的秋陵縣司家、聖蓮壇、青烏老祖,以及西涼人。

能打直接打了,誰耐煩跟他們慢慢較量?

也就阿顏普卡這邊藏太深,挖吧費事,不挖膈應,還要命地牽扯了一條飛鶴山龍脈。

孟戚就不相信這個同時算計齊與荊王的家伙還能像阿顏普卡那樣祭出一條龍脈讓他們投鼠忌器,龍脈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誰都能有。

墨鯉恍然,然後道:「所以我們也要隔山打,哦,為了打牛先隔山劈斷一棵樹再等樹砸中牛?」

「咳咳!」

孟戚直接岔了一口氣。

主要是墨大夫這樣的翩翩君子,忽然用了這樣直白的比喻,一時錯愕。

「不對?」

「沒有沒有,就是這樣。」孟戚立刻點頭,然後在墨鯉的目光下冷靜補充,「可能還要再復雜一點。」

墨鯉:「……」

墨鯉不得不提醒孟戚,飛鶴山龍脈的事還沒有頭緒,此刻他們分.身乏術,沒辦法在荊州兩岸耽擱。

「不不,復雜的只是過程,需要我們動手的部分寥寥無幾。

墨鯉看到孟戚沖自己招手,示意自己附耳過去。

——根本沒必要,傳音入密根本不用靠那么近。

心里這樣想的時候,墨鯉發現自己身體先腦子一步跟過去了。

怎么回事?

太京龍脈的魅力如此大了?墨鯉神色復雜地陷入沉思,被耳邊的低聲微語攪得心神不寧。

「大夫認為破局點何在?」

墨鯉悄悄挪一步,定了定神,然後試探著問:「……永宸帝?」

歷朝歷代數不盡戲本唱不絕的奸臣當道良將蒙冤里,奸臣不一定是奸臣,良將也未必是良將,唯獨君王被人蒙蔽是真的。

而曾經的太子陸忈現在的齊朝永宸帝只要身體能撐住,想蒙蔽他並不容易。

墨鯉覺得這個病患還是挺有本事的,於是道:「荊州離太京遠了些,陸忈不了解這里發生的事,但只要有人提醒了他,幕後之人在荊州的這番算計就很難收到預期的效果。」

孟戚不動聲色地挪近一步,沉聲道:「不,即使永宸帝知道真相,也沒法在短時間內扭轉局勢。盡管他是皇帝短時間內也無法撤換齊朝水師大營的將帥,派遣心腹前來督戰又會引起軍中將士的反感。」

墨鯉很為難了。

陸忈是他知道的,最能靠得住的人選。

看看余下的那些都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