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低者命如絮(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2728 字 2020-07-17

胡大夫腳一軟, 差點當場暈厥。

中風可不是什么容易治愈的病。

一部分人在急性發作後救治不及,當場殞命。剩下那些症狀輕的人雖然撿回了一條命, 但是手腳從此不聽使喚, 半身麻痹,說話含糊不清, 怪形怪狀, 在偏僻的鄉村甚至會被當做中邪。

若是患了這病的是世族里掌家的老太爺, 子孫為了孝道, 還會晨昏定省, 並讓仆人婢女盡心侍奉。

宮里的寵妃呢?

本就是以色侍人, 現在連正常形貌都要沒了, 哪里還能保得住帝王的榮寵眷顧?

胡大夫不是可憐內殿那位貴人將來的不幸遭遇, 而是可憐自己。

寧王這樣發急,看得出很寵愛這位貴人了,等發現人救回來了卻不能繼續寵了, 還不得遷怒到醫者身上?

胡大夫年過而立才成親, 家中嬌妻幼子無論哪一個他都放心不下,莫名其妙被帶進宮,又聽說貴人是中風, 就算對自己的醫術再有信心, 這會兒也感到了一陣絕望。

中風之後能恢復如初的,實在寥寥無幾。

於是胡大夫臉色灰敗,一步一挪地進了內殿。

明辨法師神色凝肅,他倒是不太怕寧王的威脅, 他是出家人,對生死看得很淡,就算寧王大發雷霆處死自己,應該也不會遷怒到金鼓寺那邊,畢竟寧王明面上還是信奉佛法的。

讓明辨法師感到棘手的是寧王與太醫令描述的「症狀」。

中風患者以老者居多,明辨法師打見過最年輕的病患,也快四十歲了。

譬如今天在金鼓寺里發病的那個中年書生。

那書生有酗酒的惡習,有錢的時候終日宿在花船上,沒錢就到寺廟廂房里借住,因為能寫一些漂亮的詞曲,竟也頗受吹捧,常有人請去喝酒。凡飲必大醉,不分日夜,醉個一日一夜也是尋常。

因在金鼓寺常來常往,明辨法師也勸過那書生幾句,只是對方顯然沒放在心上。

寧王宮中受寵的妃嬪,既不可能是三四十歲,亦不可能酗酒無度,難道是其他疾病引起的?

明辨法師犯難了。

內殿四處垂著幔帳,沒點熏香,內侍宮婢面色惶恐,也不知道是懼怕宮妃接二連三的「撞邪」認定宮中有鬼,還是害怕服侍的貴人不幸去世自己也性命不保。

殿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葯味。

太醫令沒有多說,先讓他們給貴人請脈。

在場的人都是精通醫術,這當口也沒有人玩什么懸絲診脈的把戲,就算是曾經的天下第一高手秦神醫,用長絲也不可能知道脈象的。

明辨法師第一個,胡大夫不肯上前,墨鯉就做了第二個。

宮婢掀開幔帳,床上躺著的人原本有一張明艷動人的面孔,現在口角微微歪斜,神智昏沉,即使有人舉著明晃晃的燈照到她臉上,她也沒有一絲反應。

墨鯉的心往下一沉。

他相信寧王這里的太醫不是吃白飯的,常用施針手法肯定都用過了,現在看著依舊不好,可能真的救不過來了。

蒼老布滿皺紋的手指輕輕撘上女子細瘦的手腕,墨鯉頂著一屋子人的視線開始診脈。

跟明辨法師一樣,墨鯉也懷疑這是其他疾病引起的中風,畢竟天下奇奇怪怪的「毒」很多,不能說沒有能造成中風的,可是發病總有機制,想要瞞過那么多太醫的眼睛,這種用毒水平,大概可以跟薛令君媲美了。

明辨法師小聲地跟太醫令交談。

患者人事不省,想要問病發之前做了什么都難。

明辨法師只能去問宮妃身邊的婢女內侍了,只是這涉及到宮廷之事,他也不方便,只能找太醫令。

胡大夫決心不出頭,一聲不吭地在後面做鵪鶉。

墨鯉診著脈,眉頭越皺越緊。

懷里的沙鼠靜靜地聽著墨鯉的心跳,發現墨鯉沉默許久,於是忍不住悄悄往上攀,從衣縫里往外瞄。

「取銀針。」

墨鯉忽然抬頭說。

屋內眾人吃了一驚,紛紛看他。

這時候能動嘴是絕不動手的,眼看這位貴人是不好了,誰治過誰就更倒霉,萬一寧王非要說你給治壞了,害死了貴人,那真是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明辨法師想勸,待看到墨鯉專注診脈的目光,老僧又把話咽了回去。

「這位……老先生,打算如何行針?」太醫令照著宮里的規矩問。

一旦拿出診治方案,必須送到偏殿由其他太醫過目,至少得半數以上的人同意,才得使用。

因為誰都不願意承擔風險。

墨鯉不答,接過內侍遞來的筆,迅捷地寫了起來。

太醫令正對著這張紙琢磨,寧王竟然進來了。

「愛妃究竟是何病?」寧王對有人暗害的說法堅信不疑,認定宮內的太醫都是廢物,瞧不出真正的病因。

墨鯉跟別的大夫不一樣,他不喜歡長篇大論地跟人辨葯理,或者對照醫書說脈象,除非是教別人或者從旁人那里學。可能是長期跟百姓打交道的緣故,扯那些話沒用,百姓聽不懂,倒不如直接說嚴重與否,該怎么吃葯,忌諱什么。

現在就更沒必要說了,這女子的脈象很明顯,估計太醫都不止說了四五遍。

明辨法師見勢不妙,連忙道:「阿彌陀佛,有氣滯血瘀之象,只是……」

「只是什么?」寧王追問。

墨鯉已經看出寧王未必是愛重床上這個女子,他暴怒更多的原因還是懼怕,怕那個隱藏的「凶手」找到他頭上,把他也變成半身不遂,口鼻歪斜的模樣。

所謂治不好就陪葬,是寧王發了急。

因為這樣的事已經發生了好幾次,每次太醫都找不出緣故。

宮妃年輕貌美,縱然一個人有先天之疾,誘發了中風,可總不能人人都有隱疾吧!

明辨法師很是頭痛,他診完脈終於知道了太醫令的難處——他們只是醫者,不是破案的官員,亦不是能查陰私的錦衣衛,他們自己還很奇怪病患是怎么回事呢!

「只是發作得太快,照理說貴人這般年輕,縱有氣滯血瘀之證,也不該如此。」

明辨法師還有一句話沒說,照理說宮內都有平安脈的。

這個規矩不止宮中,一般家中養了醫者的世族都會有,十天半個月一次,哪有這么快出現又這么快發病的道理?

明辨法師想不通的問題同樣出現在墨鯉心中,只是他能用內力(靈氣)解決這女子心脈淤堵的問題。

寧王見這三人也說不出什么東西,墨鯉老神在在地坐著,他正要發怒,忽然跟墨鯉的視線對上了。

「……」

那不是垂垂老矣的人眼睛。

似深淵,如古井,探不到底。

寧王打了個冷顫,再看時墨鯉又是一副老邁虛弱的模樣了。

「王上!西苑……西苑那邊出事了!」

外面跌跌撞撞地來了一個內侍,臉色慘白,跪下就磕頭。

這內侍年紀很小,穿著普通的灰藍服色,一看就是被別人推出來領這危險的報信差事。

「西苑陳妃忽然病危,急請太醫!」

「什么?!」

寧王猛地站了起來,瞪圓了眼睛,仿佛要吃人一般。

大夏天的,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殿內燈火通明,他卻仿佛感覺到有厲鬼躲在暗處窺伺。

「什么病,也是……也是……」寧王的聲音都在抖。

報信的內侍小心翼翼地點頭,正要再說,寧王已經面容猙獰地一腳踢過來。

內侍根本不敢閃躲,渾身僵硬——

「噗通。」

寧王往前一撲。

他本來高高抬起右腳,要往內侍胸口踢踹,作為支撐的左腿莫名其妙地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