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孤膽一搏(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2762 字 2020-07-17

宿笠一動不動。

雨水透過樹葉的縫隙, 有一滴恰好落在他眉梢上。

宿笠熟稔的一眨眼,阻止了水滴流入眼里, 他臉上丑陋駭人的道道疤痕, 在這種時候就是「天然河道」,宿笠自有一套調整面部肌肉的動作, 能讓自己永遠保持最好的狀態。

不動則已, 動則一擊必殺的狀態。

——千里之外的某處, 孟戚正跟風行閣的秋景說, 不要再派人去刺殺天授王了, 如果曾經的江湖第一殺手組織飄萍閣出來的宿笠都沒成功, 別人去了也是送死。

兩軍交戰, 刺殺對方主帥其實並不是個好辦法。

不在於辦法本身, 而是難以辦到。

軍營也不會像話本小說里那樣,隨便一個刺客就能潛入進去。

這種事大概只會發生在春秋戰國,到秦漢時期已經比較少了。

因為打仗也是一門學問, 隨著時間流逝不斷發展, 怎么扎營,怎樣巡邏都是兵法。如此戒備森嚴重兵巡防,不是為了抓刺客, 而是防備敵軍襲營。

如果刺客直接去找最大、最中央、守衛最嚴密的營帳, 大概率只能找到糧草。

皇帝權貴狩獵時,寬大的營帳就跟一棟房子似的,還能被間隔成好幾間屋子,遠遠地一望就能知道。那些長期駐扎的營地也可以通過方向、營帳大小來分辨, 可真正打起仗來這些就不好說了。

尤其是那種今天駐扎,明天要拔營趕路的軍隊。

主帥身邊的親衛也不是吃干飯的,不可能只有兩個人站在營帳門口傻乎乎地守著,然後給刺客割開營帳潛入其中把單獨卧睡的將軍一刀砍了的機會。

此時距離陳朝末年群雄並起尚不足百年,軍隊基本上還是延續了那時的習慣,營盤固若金湯,身邊二十個親衛起步,單單在營帳里輪換守夜的就能有十人以上。

假使這刺客輕功高明,運氣極佳,摸到了他要殺的那位將軍的營帳。

黑燈瞎火的,將軍也沒穿標志性的精良盔甲,營帳里十幾個人呢,再加上營帳外當值的親衛,足夠混亂了。這還是全無防備的情況下,如果身邊再有兩三個高手,做了埋伏,刺客失手就太正常了。

刺殺這事本就該交給更擅長的人。

刀客也想不到,距離自己退隱江湖還不滿兩個月,他就再次「重操舊業」了。

雖然消息是孟戚墨鯉帶來的,但是他們取了前次遺落的東西就准備離開。宿笠自己想了又想,決定出手。

其實這還是一筆沒有完成的交易,吳王曾出價六百金請飄萍閣刺殺天授王。

宿笠對錢不感興趣,他出山是因為不想看見飛鶴山附近的鄉民們也被迫逃入蘆葦盪,這些鄉民里有他血緣上的祖父,有他祖父生活了一輩子的漁村,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但還是可以維持得下去。

路上見到那些廢墟村落,愈發讓刀客堅定了信念。

這就是他最擅長的事。

雨停了。

遠處營地里人聲沸騰,上百口鍋灶冒出的熱氣幾乎連成了一片雲霧。

天授王率十萬大軍進犯荊州,眼前就是主力軍,盡管沒有十萬之眾,少說也有五萬左右,鋪開來是黑壓壓的一大片。別說闖進去,一般人見了就會膽寒,這跟會不會武功沒有關系,就是發現真實跟想象中的不一樣,不可控的自然反應而已。

想那荊軻的副手秦舞陽,在燕國也是有名的勇士,祖父還是燕國名將,不能說是沒見過世面,如果真的怕死那么去秦國的路上大可以逃跑,踏上秦王殿之後他面色劇變身體顫抖,一時無法遏制。

顯然秦王宮跟燕王宮不一樣。

——想走個過場名留青史,忽地發現要進的是龍潭虎穴。

刀客微微皺眉,繼續一動不動地等待著。

這里是最好的位置,他要看清營地人手分布,當然是開飯的時候最方便。

營地里除了士卒,還有數量很多的聖蓮壇教眾,他們披掛各色法衣,手持銅鈴法珠金輪,一些身份地位較高的人走動時胡呼後擁,派頭架子都不小。聖蓮壇這次幾乎是主力傾巢而出,且都集中在天授王身邊,單單這一會工夫,刀客就發現至少有兩人的武功高到可以跟那些大宗派的掌門比斗一番了。

往江湖上擱,怎么都是號人物。

這讓宿笠生出了疑惑,聖蓮壇真的有這么深厚的底蘊嗎?

隔得太遠,宿笠沒法認出那些人是誰,也想不明白這件事,索性就不去想了,默默地把刺殺計劃羅列得更周詳。他只會動一次手,在見到天授王之前絕不會殺任何一個人,他會像一陣風一棵樹一塊石頭,將自己徹底融入周圍。

在此之前,他趴伏在泥濘遍布的樹叢里,毫無殺氣,就連野兔都敢踩著他的背躍過水坑

「沙沙。」

樹林里傳來踩著落葉枯枝發出的腳步聲,一群聖蓮壇教眾進入了林子。

他們需要搜查營地附近,查看有沒有異常之處,比如水位大退的河道,死去的動物屍首等等。前者意味著上游水源被堵,後者則說明有人在水源里下了毒。

不僅如此,還要砍掉過於茂密的樹叢,強行拔去一部分枯草,這樣林子一旦失火也不會很快蔓延,營地的兵卒更不會因為濃煙嗆咳無法跑動。

這些事情說來繁雜,執行起來卻很簡單,加上剛下完雨,到處是濕漉漉的,連砍樹這樁差事都省了。

他們草草地撥弄幾下樹叢,轉悠個幾圈,就七嘴八舌地用益州方言抱怨起來。

宿笠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雖說走江湖見識多了各地方言都能來兩句,但這些人不知道是哪處窮鄉僻野來的,口音極重,也就幾句粗口理解起來沒有障礙。

隨著他們不斷地撥弄樹叢,野兔躥了出去,一群人立刻吆喝著在後面追趕。

泥地濕滑,這些人只會一些粗淺功夫,竟被兔子跑了,頓時罵罵咧咧。

「都說江南是富貴鄉,銷魂窟,簡直胡扯。」

「銷魂窟?那是指揚州……咱們還遠著呢!」

「要我說,什么銷魂窟都比不上打牙祭要緊,肚子里快要沒有油水了。他們邊路軍就是逍遙快活,哪里像我們,只能撈點野兔野雞解解饞。」

一伙人立刻為祭五臟廟重要還是下半身重要爭執起來,粗口不斷,肆無忌憚。

等到林子里搜羅一圈,眼看天就要黑了還是一無所獲。

「什么破地方,還說家家戶戶都餓不死人,藏著黃金珠玉呢?什么沒有糧出門就是河能撈到魚,爬一座山都用不了一炷香的工夫……可沒說這山小得連老虎都不住!」

說著又是一連串的粗口,像是被壓抑得狠了。

刀客不動聲色,隔著樹藤跟泥土的縫隙目送這些人離去。

天黑得很快,夜色籠罩,宿笠裹著披風爬上一株樹,將半個身體都藏在樹枝里,僅僅露出一雙眼睛打量遠處的營地。

明明四周無人,搞得這樣小心謹慎是很可笑的,刀客甚至給自己身上掛了樹藤做掩飾,加上那密不透風兩層蒙面巾加披風的裝扮,身體以一個古怪扭曲的姿勢掛在樹上。

旁人不是蹲坐在樹干上,就是歪靠著,刀客是哪一樣都不沾邊,這樣即使月亮忽然出來,或者林中有人進來突兀地點起火把,樹干投下的影子也不會暴露自己。

宿笠自問沒有腦子跟別人周旋十幾個回合,斗智斗勇他只會後面那個,缺少的那部分就用謹慎來彌補,因為會死的永遠犯錯最多的人。

誰能知道自己在什么時候就犯錯了呢?至死都沒能搞清楚錯在哪里的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