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預斷死生(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3332 字 2020-07-17

「殺意?」

羅教主眯起眼睛, 仔細琢磨。

「跟之前的刺客不一樣。」羅教主忽然生出了強烈的興趣,他是個不純粹的江湖人, 見過遍地屍骸的慘象。

宿笠的殺氣雖然驚人, 但沒有脫離刺客的特性。

這種有針對的殺意,像是懸掛在頭頂的刀鋒, 如果一直找不到會讓人煩躁暴怒, 然而說到底仍舊是蹲在陰暗角落里的臭蟲。只要想辦法拍死, 危機頃刻間就會消失。

現在這感覺不同。

仿佛置身於萬軍廝殺拼搏的沙場, 從脖頸後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雙手急切地想要握住兵器, 返身迎接這一場血戰, 迎接這橫屍遍地、血流漂杵的美妙景色。

生跟死, 界限不明。

肉與靈,皆是朽木。

羅教主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聖蓮壇沒有這樣的高手, 逆軍也缺乏這樣的將領。

——哪怕是鄭塗, 鄭塗殺過的人,還是太少了啊!

統帥萬軍,盡情屠戮, 再踩著無邊屍骸, 凌駕眾生。

這就是羅教主的野心,他未必想要做九五之尊,但早已不甘心在江湖上混跡,操控一群蠢貨有什么意思, 就算有無數人誠惶誠恐地跪在腳下,日子也太過無趣。

可恨他生得太遲了,早幾十年,天下可不是這樣。

「停車。」羅教主一聲令下,隨侍的聖蓮壇教眾齊齊止步。

眾人驚愕地看著羅教主轉身向後行去,全不顧其他。

「教主,星君正在前陣等你……」

說話的那個聖蓮壇護法驀地住口,因為他看到羅教主反常地拿起了兵器。

是真正的兵器,不是隨手抓起的一把刀,或者直接用一雙手掌。

那是一件相當怪異的兵器,整體像月牙戟,尖鋒曲鉤的比例卻十分誇張,月牙刃的邊緣相如鋸齒,一旦切入血肉,便能留下像野獸撕咬的痕跡,導致傷口破碎,筋骨難愈。

這顯然不是江湖人慣有的兵器,它太引人矚目,也不好攜帶。

但是任何看見羅教主使用過這件兵器的人,都會對這位聖蓮壇教主生出深深的畏懼。

那個軀體束縛的不是教眾跪拜的神佛,而是一個渴求血肉滋味的惡鬼。

約莫是為了發展聖蓮壇著想,羅教主很少露出他嗜殺這一面,可是對於投效聖蓮壇的武林邪門歪道之人,羅教主就沒有這樣的顧忌了。

畢竟對付惡人,只有更惡才行。如果不能震懾住這些無法無天的家伙,讓他們懼怕,就不可能順利收攏這部分力量。

——親手將違逆他意願的人千刀萬剮,且喜歡當著屬下的面這么干。

從教主到厲鬼的轉變,區別只在於他握住那件兵器,這一招非常有效,恐懼似乎有一大部分被轉移到了那柄月牙戟身上,通常情況下月牙戟會被放置在馬車或者營帳里。

此刻以護法為首,眾人呼吸一頓,瞳孔驟然收縮,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誰還敢管天授王在等羅教主過去的事啊!

說實話,聖蓮壇眾人對天授王的看法頗為奇怪,他們捉摸不透天授王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存在,主要因為大部分時間看到的天授王都是個贗品。假冒的時間太長,就算真的出來了,他們也搞不明白。

可是羅教主一心一意地要跟著天授王,或者扯著天授王的大旗做文章,誰敢跑去問為什么?像這種冒失鬼根本活不到混上聖蓮壇高層的位置。

後陣的變故還沒有傳過來。

天授王的馬車在火光下顯得非常華麗,好像完全不怕有人偷襲。

傀儡戰戰兢兢地坐在其中,他被封了穴道,沒法說話,也不能動彈。

盡管在外人看來,他身邊保護足夠到位,甚至有兩位聖女端坐著,然而這個戴著紫金面具的可憐人感覺自己就是砧板上的一條魚,被放在火上烤的一塊肉。

只要一根流矢,就能奪去他的性命,而他會直挺挺地坐著,好像刀槍不入,哪怕血流干了都沒法叫痛。

這不是華麗的馬車,是死亡牢籠,是展示「紫微星君」神通廣大的戲台。

逆軍士卒對真相一無所知,他們看到馬車,心里就十分安定,連干活的速度都變快了。

他們把荊州軍潰敗之後留在城牆附近的木料拖來,堆在空地上。

前方是築有四角箭樓的郡府內城,火把照耀得黑夜如同白晝。

荊州軍本以為這座城能守十天半個月,准備的軍用物資很齊全,現在全成了天授王大軍的囊中之物。

鄭塗臉上身上都裹著厚厚的白色布帶,這讓他看上去很是怪異,逆軍中還有好些將領也是這個模樣,他們不是在那天晚上倒霉地被飛出去的木柴燒傷,就是被灌注了氣勁的碎石沙粒打中,直接破了相。

鄭塗傷得最重,卻是所有人里表現得最無所謂的,要知道其他人不是發熱昏迷,就是勉力撐著露個面,連馬背都爬不上去了,他們可沒有那么好的內功底子。

但傷勢同樣影響了鄭塗,連續不斷的細密疼痛,讓他怒火中燒。

打人不打臉,是連江湖莽夫都知曉的道理。那神秘的使刀人,竟這般狂妄,似戲耍眾人之後救走刺客揚長而去。就像之前在華縣城牆上敢以一己之力阻關,似乎要用這樣的方法示威。

——他在說,他能做到,也有能力毀掉鄭塗費心謀劃的一切。

盡管現在只是小打小鬧,帶來一點麻煩。

鄭塗忍不住撫摸包住臉的布條,盤算著怎樣去抓幾個江南的名醫,他不能真的讓自己的臉毀了,還沒有一個滿臉疤痕的人能順利做皇帝。事實上哪怕瞎一只眼,殘一條腿,都比徹底破相好。

天授王的面具太過華美,裝飾了許多東西,連眼睛的部位都有煙色水晶,遠看甚至能改變瞳色,完美的掩飾身份。可一旦碎裂,帶來的傷害也特別大。

別的不說,等到官府「招安」的時候,如果鄭塗還頂著一張慘不忍睹的臉,只怕得到的官位都會比預計中小許多,這恰恰是鄭塗不能忍受的。

「怎么回事?」鄭塗回過神,發現羅教主等人還沒到,就像一場大戲遲遲不能開鑼。

馬車里的天授王不能說話,鄭塗很自然地充當了發問的角色。

被他詢問的人答不上來,天太黑了,他們這里又太亮,很難看清後面發生的事。

鄭塗眉頭一皺,潛意識告訴他又有事發生了,於是他想都不想,直接道:「攻擊。」

「鄭將軍?」

聽到命令的人吃驚地望向鄭塗,羅教主地位崇高,怎么可能不等人到就擅自進攻?

鄭塗隨口道:「羅教主為了妖魔作祟之事費心,或許已經跟諸位聖女去了城隍廟作法,眼下攻城穩固王氣乃是大事,不可耽擱,你們想讓王上在這里繼續等嗎?」

不等別人反應,鄭塗的親兵得到示意,率先朝著堆成小山的木料射出一支綁了油布並點燃火.箭。

仿佛一個信號,逆軍士卒狂熱地呼喊著,爭先恐後將手中火把投擲過去。

火焰沖天而起,濃煙滾滾。

風向恰好將黑煙送往內城,城頭箭樓上的荊州軍嗆咳不止,神情驚恐。

——這是巧合嗎?

是逆軍里有人懂天象,知道這一夜西風不停,還是胡亂放了一把火,不怕反過來燒到自己?

「赤焰焚天、紅蓮凈世!」

「紫微星君,天命降世!」

聖女帶著教眾又唱又叫,沉重的投石車被緩緩推來,對准內城大門轟擊。

荊州軍非常痛苦,他們與之作戰的敵人,既像沒有理智的愚眾,偏又混雜了慣於作戰的兵卒,哪有會用攻城器械的賊寇?

其實這支天授王大軍的戰力並沒有那么可怕,他們只是應時而出的蝗害,哪怕里面有曾經的益州兵馬,充其量也只能打打基礎的攻防戰罷了,問題出在南平郡府的荊州軍也不怎么樣。

比爛,荊州軍更勝一籌。

因為他們不止是缺乏斗志,還沒有一位能擔當大任的將軍。

鄭塗眯起眼睛望向陷入城牆,他准備讓逆軍表現得更強勢一點,最好嚇破荊州權貴的膽子。

——至於招安?他可從頭到尾沒打算投向遺楚三王,能夠接受他,也能成為他沃土的只有齊朝。

齊朝才不在乎江南死了多少人,沒准還願意許諾高官厚祿,放他繼續在南邊掃盪呢!

搶掠荊州,禍亂揚州,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殺」

鄭塗高聲喝道。

他麾下兵馬,無論是信紫微星君的,還是不太信的,都不會拒絕破城之後的美妙享受,

這不是一道城牆,只是一扇阻止他們得到錢糧女人的門。

血火綻放,廝殺聲響徹雲霄。

然而軍陣後方氣氛截然不同,越來越多的原本分散到城中燒殺搶掠的賊寇逃回來,他們滿臉驚恐,跑得連滾帶爬狼狽不堪。黑暗仿佛是一只無形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貪婪地吞食著人命。

羅教主右手倒拖月牙戟,神情隱隱亢奮,大步走向朝這邊擴散的黑暗。

殺氣越來越近了。

讓人渾身戰栗的濃厚血腥味。

羅教主站定,擎起月牙戟,咧嘴露出嗜血的笑意。

黑暗已經推至他眼前的這條街,只剩羅教主身後的火把還保持著明亮。

幽深暗處首先出現的是一雙布履,式樣普通,就那么平平無奇,無波無瀾地自眾人爭相逃離的黑暗里步出。

——沒有沾染一絲塵土,一點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