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非不自量(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2086 字 2020-07-17

涼風陣陣, 細雨洗去城牆上的塵灰跟血跡。

江夏城頭,兵卒歪斜著身體靠了城垛而坐, 其中有些身量略矮的人, 直接被頭盔蓋住了眼睛,說話時還要艱難地抬一抬腦門, 才能勉強看清對面的人是誰。

「這鬼天氣, 愈發冷了。」

「……喂, 你是哪位將軍麾下, 怎么瞧著面生?」

被問話的人垂著腦袋, 有些躲躲閃閃。

「我是華縣逃出的。」

「什么華縣, 我看是南平郡來的軟骨頭罷!」

「你!」

那人臉上露出屈辱之色, 捏住對方揪著自己的手臂, 揚拳揮去。

地面的泥水被帶起,砰砰的撞擊敲打,伴隨著身軀重重墜地的聲響, 以及周圍兵卒起哄的叫好聲, 霎時引來了一群人的注意。軍中生涯無趣枯燥,守城時更是如此,不得允許不能隨意走動, 不到輪換無法離開城牆, 很多人心里都憋著一把火要發泄。

「打,打死整個窩囊廢!」

「丟了荊州軍的臉!」

泥點子飛濺,混雜著十幾條朝這里伸過來的手臂。

眼看斗毆要變成一場欺辱的群毆,一道破空響亮的鞭聲猛地出現在眾人耳邊。

「怎么回事?停手!」

督軍護尉聞聲趕至, 不分對錯,對著人群就是劈頭蓋臉的幾鞭子。

兵卒都穿有盔甲,只要不被抽到頭臉脖頸手臂,倒也不痛,只是軍法嚴苛,他們忙不迭地縮回去身體繼續靠在城垛下避雨,裝作事情跟自己毫無關系。

最初斗毆的兩人卻沒法避開懲罰,被剝掉皮甲,硬生生摁著抽了十鞭子。

秋景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皺眉,側首對心腹道:「近日那些南平郡投奔來的荊州士卒,屢次遭到江夏兵卒的排擠。」

「閣主,屬下倒以為,聶老將軍是故意把這些人送進來的。」

說話的正是「出山虎」袁亭,他微微低首,神色謹慎謙卑。

風行閣里懂兵法的人實在不算多,鮑冠勇老爺子教出的徒弟,確實在風行閣屬於出類拔萃那一流,袁亭被孟戚打擊過一番之後,師兄弟里面又出了一個叛徒,加上裘思之死前後鬧出的亂子,袁亭痛定思痛,心中更有不忿,便加入了程涇川麾下,預備隨軍在揚州荊州交界處迎戰天授王大軍。

沒想到又被程涇川派回給秋景,

連番折騰下來,袁亭的性情變了不少。

當然,這跟江夏守將是他老師鮑冠勇的昔年舊交也有關系,至少袁亭心里對這位老將軍還是服氣的。

「兵卒輪換守城,每次鬧出亂子,都在無關緊要的休憩時刻,那些外來的兵卒被安排的位置很不利,周圍幾乎沒有認識的人,督軍護尉更是來得非常快。」

袁亭垂眼,急促而快速地說,「自十日前天授王大軍在南平郡府城潰敗後,江夏已經陸續遭遇了三波攻擊,說是潰軍,戰力卻不弱,雖然老將軍指揮有方,加上逆賊的數量比我們想象中要少,最終順利地守了下來,但是對很多守城將士來說,這些逆卒的瘋狂還是超出了他們的預想。」

兵卒也是人,任何事情如果比想象中棘手,人都會下意識地畏縮。

尤其是看到同僚的屍體,忍受傷口疼痛的時候,士氣必定有所低落。

這時候,就要來一些特殊的刺激了。

也要「警告」諸人,不戰而逃,哪里都是容不下的。

「用這種方式?」秋景的神情顯露著不贊同,她搖頭道,「這些逃卒本身就是隱患,他們已經逃了第一次,就有可能逃第二次,如果戰局出現變故,他們就成了壓斷弓.弩的第一份力。」

袁亭正想說區區幾個逃卒,督軍護尉完全能控制得住,又聽得秋景繼續道:「再者方才那人,並非剛被換到城頭戍防,此前的一個多時辰他同樣在這里阻止賊寇攻城,他……」

他跟別的江夏士卒一般無二。

一樣浴血奮戰,一樣在努力拼殺,沒有後退。

而被問起來歷的時候,他低下頭,不敢說話。

臨陣脫逃在軍中是必被斬殺的,亦是重罪,但戰敗之後被將領帶著「撤退」卻不會被軍法懲處。可事實是什么,經歷過城破的人自己心里清楚。

「南平郡府的外城失守,確實是有人犯了大錯,可是真正的錯處,絕不在一個普通的兵卒身上。」秋景眼底的不忍之色慢慢消失,她轉頭望向城外,連綿的秋雨仿佛一層灰色的簾幕罩住整個天地,幾乎瞧不見遠處的江水。

城外還堆著屍體,十來個由吊籃掛下城牆的人正埋頭在城外挖坑。

他們要把屍體推下坑,澆上油,焚燒後再填土。

江南多疫病,雨水多的時候尤甚,屍體不能久放也不可草草埋掉。

干這樣的活計當然是有風險的,賊寇若是忽然來襲,吊籃又每次只能搭載一人,便意味著大多數人都會死,一般是犯錯受罰的兵卒去干。

之前斗毆的兩人,受完鞭刑,也被押到吊籃那邊,一人拿了一把鏟子,垂頭喪氣地下去了。

這個天氣淋雨干活,可不輕松,一個不當心,就可能病倒。

世道艱難,一個人的無辜與否,乃至他的生死都是那么無足輕重。

要說倒霉,大概就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人在不好的時候,出現在一個不利的位置,又沒法表現出過人的能力,最終被不幸的浪濤卷入其中。

秋景用右手抵著粗糲的城牆,細微的疼痛讓人頭腦一清。

「吳地的消息傳來了嗎?」

袁亭愣了一下,他以為秋景要問荊州的戰況,畢竟齊軍已經跟天授王逆寇遭遇了。

「尚未,不過程將軍已經在昨日拔營,正往東進發。」

這是放棄荊州,准備應對吳王的兵馬了,顯然吳王也不打算繼續坐山觀虎斗,想要下水撈點好處,但錢塘郡跟荊州中間隔著寧王轄地,寧王還薨了,無論在誰看來都是一塊不錯的肥肉。

秋景自嘲地笑了一聲,現在的情形是她帶著人協助荊州軍守江夏,程涇川對抗吳軍。表面上看起來她更難一點,江湖人桀驁難馴,不能如臂指使,荊州更是幾近淪陷,可實質上程涇川的處境更難,如果不能挫敗吳王的野心,江南局勢會再生變故。

「必須在冬日徹底到來前結束江南的亂局,否則……」

百姓流離失所,飢寒交迫使得他們大批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