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千萬不要和季大人執拗,然後就商量起進京的事情。

這要進京的事情,許氏又有牢騷,「我嫁給他時,他家里哪里有產業下人,當初就只一個小廝劉開在身邊,這個劉開笨手笨腳的,只因是他自己家里的人,就死命提拔,現在已經是府里一等大管事了。我當初帶去的陪嫁,比起他這個人不知能干多少倍,他卻還看不上眼,這次又派這個劉開來接我,也不派一個和我同心的人來,他這是故意的呢。」

許大舅只好說,「要是妹夫沒說讓你帶著衡哥兒上京,你倒沒這么多牢騷,這如了你的意,讓你上京了,你反而話多。」

許氏看著許大舅,撐出一個笑來,「我要離開揚州了,以後哪里再來機會和大哥你這樣坐著對你牢騷。」

許大舅十分疼愛這個小妹,也笑了,是發自內心的溫暖的笑,「以後我得機會也會常進京城去,到時候,你哪里找不著機會同我說。」

許氏道,「反正不會如這幾年這般方便。」

許大舅道,「我也就你這么一個胞妹,你要怎么樣,我難道不是站在你這一邊,妹夫要是事情做得過分,我也會替你說話的。」

說了這些,兩人又討論了些入京的事情,然後許氏就進後院去和大太太說了要入京的事情,大太太則很為她高興,要幫著她整理行李,而且讓用許家的大商船上京,這樣東西裝得多,而且在船里住著不逼仄。

許氏回到仙霞居時,衡哥兒和許七郎還在書房里,許氏在門口看了認真專注的兩人幾眼,許七郎在問衡哥兒問題,他規規矩矩站在衡哥兒旁邊,衡哥兒則一手撐著下巴,像個小大人一般,微眯著眼睛淡淡說道,「『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就是指教導學生的時候,不到他想弄明白其中意思而不得的時候,不能去給予開導,不到他想出來了但是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出來的時候,不要去啟發他,教給他一方面的知識,他卻不能由此而推斷其他方面的,那就不要再教他了。這是從教育者的方面來說的,讓學生要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作為學生,當然就要做到自主思考,學會舉一反三,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不斷去勞煩老師了。」

他的神色平淡,看了許七郎一眼,許七郎就笑了一下,「我下次不會隨便勞煩你了,一定先好好自己想。」

衡哥兒道,「既然知道了,就趕緊去看書吧。」

說著,就又要埋下頭去,但是眼角卻看到了在門口的許氏,他便起身過去,「母親,有什么事嗎?」

許七郎也看了過來,許氏道,「沒事,做自己的事情去吧,你們學習刻苦,但是也不要忘了休息。」

許七郎笑道,「姑母放心,我們定了明天出門去書局買書,順便就在外面玩一玩。」

許氏笑著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8、第八章那時少年(一)

傍晚許七郎回去大太太那里問了安,和大太太說了一聲,就一股腦又跑回仙霞居來用晚飯。

許氏這里的廚子,除了有做淮揚菜的外,也有做京菜的,特別是做京里的點心,很有一手,所以許七郎很喜歡在這里蹭飯吃。

飯後許七郎又想留宿,被許氏不動聲色讓丫鬟給送回大太太那里去了。

衡哥兒只白天看書,晚上是從不看書的,就和許氏坐在一起,他自己研究圍棋,許氏則和他說些話。

「衡哥兒,你父親來了信,派了人來接我們娘倆兒進京去。」

許氏經過一天的沉淀,說起這件大事,也已經是鎮定平靜非常。

衡哥兒白嫩嫩的小手,還帶著嬰兒肥,握著陶瓷材質的白子,手比白子更加潔白,他的手分明頓了一下,才放到棋秤上。又抬起頭來看向許氏,黑亮的眼睛宛若黑寶石,柔柔地看著許氏,輕聲說,「母親,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衡哥兒就是太聰明了,許氏一說這句話,衡哥兒就知道她有擔心季大人到時候會對衡哥兒不滿意。

許氏輕嘆了口氣,伸手握住他的小手,在手里揉了揉,道,「母親只盼著你長命百歲呢,你上學太刻苦了,不注意身子,可不行。」

「算不得什么,又沒有挑燈夜讀,更不是囊螢映雪,頭懸梁錐刺股。」衡哥兒笑了笑,又說,「父親讓我們上京去,是不是要拾很多東西,要回家去了嗎?」

衡哥兒說話總是能夠切中要點,而且沒有一句多余的話,許氏想要衡哥兒對她撒嬌有親子之樂,卻是不可能的。

許氏略微有點遺憾,衡哥兒太沉靜了,不過,衡哥兒的從容鎮定又正好是她可以驕傲的地方,她便起這點遺憾,說道,「的確是要回家去拾整理東西了,這陣子家里一定亂糟糟的,你在家里,怕是會住得不好,要不,你就住在舅舅家里?」

衡哥兒搖了搖頭,「母親,不用了,我和你一起回去,你不在舅舅家,我住在這里,也很多不方便。」

許氏想了想衡哥兒的身體,認為他說的也很有理,「那好吧,就和我一道回去。這幾天,我也先在城里置辦些東西,你需要什么東西,也都讓買好,到時候帶進京里去。雖然雍京是一國之都,但是很多東西,還是揚州的好,而且便宜。除了這些要用的東西,帶一些土產去送禮,也是必須的。」

衡哥兒想了想,說,「我沒什么特別要帶的東西,明天和七郎去書局,多買些在京里難買的書也就罷了,其他的,母親做主就好。」

許氏笑道,「你嘴里就只有書。」

衡哥兒道,「是母親您太好,其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也不需我去想什么。」

許氏被衡哥兒這馬屁拍得十分高興,又摟著親昵了好一陣,才放過他繼續去下棋。

衡哥兒得知要去京城,其實心里並不如表面這么平靜,他挺高興的,這次進京,他一定會讓他父親承認他兒子的身份。

第二日,許氏開了很長的單子讓管事去采買東西,又叫來綉坊做衣裳,讓綉坊按照現下京城里的流行樣式做,不僅是她和衡哥兒的,連要跟著進京的丫鬟和管事媽媽也給做兩套體面的,又叫來銀樓給做京里時興的頭面首飾……

雖然揚州是大雍一等一繁華之地,許氏住在這里,並不會顯得俗氣,但許氏還是害怕自己進了京,衣裳首飾跟不上京城里的時尚,讓人小瞧了去。

除了這些,胭脂水粉各種香料,她也都讓買了很多好的,到時候去了京城給姨娘們算是見面禮,用來送人也行,畢竟揚州要比京城里便宜很多。

然後就是衡哥兒要吃的葯,又准備了不少預備著。

其他零零碎碎,置辦好了,也都用箱子裝起來,先放在仙霞居里,到時候直接從揚州裝船上京。

衡哥兒和許七郎去書局買書,許氏身邊除了幾個頂用的男管事就全是女人,衡哥兒出門,她便也沒人安排在他身邊跟著,就去讓大太太安排了人跟著兩個人。

大太太疼許七郎,就差把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會不安排好。

不僅安排了兩個比較懂事的小廝跟著,還安排了兩個得力的管事跟著,臨著兩人要出門,又是千叮呤萬囑咐,敲打兩個小廝都說了好一陣,讓務必保證兩個少爺的安全。

衡哥兒和許七郎卻沒怎么在意,衡哥兒是心性一向平和鎮定,出個門並不放在心上,許七郎則是能夠出門就很開心,把他母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

從大門出了許家宅子,外面就是一條不窄的巷子,馬車里面空間不大,衡哥兒先是正襟危坐,許七郎則掀開車窗簾子看著外面,車進了大街上,雖然此時時辰還早,但外面已經是熱鬧非常,叫賣吆喝的,路上偶遇說話的,馬車的軲轆聲,抬轎子轎夫的聲音,還有乞討者的聲音……

衡哥兒不由也感了興趣,探頭過去看,許七郎看他要看,就給他讓了一個位置,兩只腦袋湊在一起看著外面。

衡哥兒面皮潔白,膚若凝脂,毫無瑕疵,許七郎側了一下頭,目光就幾乎完全被他的面頰所吸住了,然後又看到他鴉翅一般的長眼睫,黑幽幽如夜空一般的眼瞳。

許七郎看著他就不再看外面了,衡哥兒側頭瞥了他一眼,「你盯著我做什么?」

許七郎面色一紅,趕緊又看車窗外,道,「沒看什么。」

衡哥兒蹙了一下眉頭,他就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衡弟,你看有賣面人的,我們下去走路,邊走邊買東西,怎么樣?」

衡哥兒對小孩子的這些愛好不感興趣,說,「你要下去就下去吧,我就這樣坐馬車去。」

許七郎就覺得很沒意思,也不說要下馬車了。

揚州文風十分之盛,昭元元年大比狀元就是出自揚州,這里書局自然也不少,甚至有專門的一條街,這條街除了書局多,也有古玩鋪子,文房鋪子,樂器鋪子,裝裱鋪子等等,兩人在街口下了馬車,馬車夫就把馬車趕到附近的馬車驛站去等,跟著兩人的小廝和管事就趕緊跟上兩人。

衡哥兒是個漂亮得有些過分的孩子,人小卻氣定神閑,很有些違和感,他帶著許七郎先進了一家書局,然後他就開始淘書,許七郎則去翻坊間話本,這些話本,多半是葷素不忌的,而且還帶各種帶勁的插圖,甚至專門的春宮也會放在書攤稍稍隱蔽的地方賣,民間接受能力十分強,根本不以為意。

許七郎虛歲十歲,實歲才九歲,在現代,那還是實打實的兒童,不過在孩子一向早熟的古代,十二三歲就開始給安排通房丫鬟了,許七郎去翻話本,書局里的伙計也沒說什么。

衡哥兒則是挑了當朝大儒宋伯齋先生新出的一本庭訓冊子,又買了一套《資治通鑒》,交給旁邊跟著的小廝抱著,又看到了架子上有一套《夜航船》,不由眼前一亮,他人太矮,拿不到,就對小廝說,「許前,你將那套書拿了。」

許前手里抱著書,沒法子拿,就只好把手里的書放到旁邊凳子上,再去拿書時,已經有另外一個人將書拿了。

許前只好看向衡哥兒,衡哥兒則看向那個搶走書的書生,書生一身月白直裰,戴著文士巾,面如朗月,目似晨星,端的是十分俊朗的容貌,一身風流。

他正要抱著書去付賬,發現衡哥兒盯著他,他只好停下了步子,看向衡哥兒,因衡哥兒十分好看,像個雪娃娃,他臉上就不由帶上了笑,道,「這位小公子,你這樣盯著我,有何見教?」

衡哥兒說道,「你手里的書,是我先看上的。」

書生愣了一下,笑著道,「你喜歡這個書?」

衡哥兒神色從容,「是的。」

書生叫來伙計,「張岱先生的夜航船,你們這里還有嗎?」

伙計說沒有了,只有這一套,書生只好對衡哥兒說,「只有這一套了,我將這書讓給你,我再去別家看看。」

衡哥兒看他這樣謙讓,自己也不好沒有禮貌了,只得說,「不用了,你留著吧,我去別家看看就好。」

書生還要說什么,從另一邊轉過來另外兩個書生,說,「文淳兄,你可好了,我們走吧。」

蘇文淳只得對衡哥兒道,「那有勞小兄弟去別家看看了,這套書,你就讓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