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幾個人都沉默下來。

還是徐軒最先打破沉默,聲音里帶著懇求,對皇帝說道,「皇上……」

但是只開了一個頭,皇帝就看向了他,淡淡道,「朕不想聽你說。」

說著,就要拉著衡哥兒的手離開,但是徐軒卻很無禮又執著地擋在了皇帝的前面,目光深幽地盯著他,「皇上,今年二月,我就要跟著父親離京去廣州水師歷練,不知什么時候才回來。」

皇帝因為他這句話停下了動作,似乎有點動容,衡哥兒便很知趣地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又退了一步,避到了一邊去,留空間讓徐軒和皇帝說些知心話。

趙致禮看了衡哥兒的動作,便也跟著避到了一邊去。

皇帝和徐軒站在船尾說起話來,兩人神色都很沉重的樣子,大約是因為徐軒要離開了,即使之前皇帝和他生氣,但是兩人畢竟是從小就認識的,是多年玩伴,皇帝還是會在此時想起一些他的好處,和他表達一下親近吧。

衡哥兒看著皇帝和徐軒說話的背影,趙致禮就看著他,又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怕皇上又把徐軒留下來?」

衡哥兒抬頭看了趙致禮一眼,趙致禮的面孔一半在宮燈的光線里,一半在黑暗里,臉龐便更被襯得棱角分明又晦暗不明。

衡哥兒一板一眼地說道,「皇上和徐世子鬧出問題來,也是因我而起,我心中愧疚,現在兩人能夠和好,自然是我所願。」

趙致禮因他這話笑了一聲,又些無奈地感嘆道,「你還真是……」

沒有感嘆完的趙致禮將目光盯在衡哥兒面上,換了話題,語帶一絲嘲弄,嘲弄里又夾著警告和關心,「你也別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在皇上身上放越多感情,到時候只是你自己吃虧。」

衡哥兒對趙致禮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很詫異,不明白他所指,而這時候,皇帝已經和徐軒說完了話,徐軒要告辭離開,衡哥兒也實在不想在這艘船上待了,便也想離開,趙致禮大約也覺得和一干女流坐在一起很難熬,於是幾個人都去給太後行了禮,說要去鳳翔殿那邊。

太後就道,「你們是男孩子,在這里坐著也沒大意思,要走就走吧。」

於是幾個人一起謝了恩,又有船直接送了他們到對岸鳳翔殿。

皇帝覺得自己累了,就要回寢宮去休息,讓了身邊貼身大太監去給諸位大臣說了自己離開了的事,然後就坐上轎子走了。

衡哥兒在鳳翔殿旁邊的梅樹下等季大人從船上下來了一起走,趙致禮人則不知道去了哪里,徐軒不見了一陣之後,突然出現在衡哥兒的面前,衡哥兒被他嚇了一跳,趕緊問了禮。

徐軒什么也沒說,只是伸手抬起了他的頭,就著曲廊上的燈光,盯了衡哥兒的面頰一陣,然後才放開了他,「你這是破相了。」

衡哥兒真不明白他多此一舉是干什么,故意提醒他被破相的事?

衡哥兒沒好氣地說,「拜徐世子所賜。」

徐軒冷哼了一聲,道,「史上的佞臣,找不出有好下場的。」

衡哥兒當然不會由著他侮辱,「不知道徐世子怎么會認為我要去做這個佞臣,即使有現下的不好的名聲,難道不是拜你所賜。我真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侮辱了別人的名聲,還要一個勁地提醒人家他的名聲不好。我實在不明白,我除了父母賜予了我比你招人喜歡一點的相貌,還有什么地方讓人誤會,覺得我是一個不依靠才學,而只依靠相貌想要獲取別人無法得到的東西的人。」

徐軒被衡哥兒說得臉徹底黑了下來,推了他一把,力氣之大,直接把衡哥兒推得一下子跌倒在地,他才居高臨下地說,「你別太得意了。即使皇上看得上你,喜歡你,也不過是你這幾年還小罷了。你要是倚著自己的長相給皇上拉了後腿,你等著我從廣州回來治你。」

衡哥兒從地上爬了起來,手在地上擦得很疼,他用袖子揩了揩,絲毫不比徐軒氣勢低,「我就等你從廣州回來,一個心胸狹隘的人,我真不知道,除了會背後使手段,還有什么辦法。」

「你!」徐軒被他氣得一口氣要喘不上來,衡哥兒則轉身走了,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蹙眉看著他,問,「你能告訴我,為什么你認為皇上比較喜歡我么?連趙世子都覺得皇上並沒有太喜歡我。」

徐軒卻並沒有回答他,冷哼了一聲道,「要滾就趕緊滾,不然我又打你了。」

衡哥兒心想君子動口不動手,一味靠武力的人,最多也只能算個武夫,雖然這樣想,但他還是趕緊跑掉了,被徐軒又推又攘,其實很難受。

衡哥兒和季大人一起回府的時候,季大人就問起了衡哥兒今日被皇帝帶到太後船上去的事。

衡哥兒就說了太後提了皇帝要選皇後的事情了。

季大人聽他這么說,倒沒有覺得奇怪,想來皇帝要選皇後大婚的事情,在朝臣的心里,也該是要提上日程了。

皇帝要大婚,對這些支持皇帝的臣子來說,就該是好事。

古有成家立業之說,要先成家後立業,皇帝成了家了,也就該立業了,也就是要慢慢掌權了。

季大人沒有對皇帝選後的事情發表評論,衡哥兒就接著說,「皇上在趙世子跟前說了,他覺得趙世子的堂妹漂亮賢良,可當皇後人選。」

季大人這才淡淡說道,「皇上不這樣說又有什么用呢。太後定然是想要將娘家人給皇上做皇後。聽說趙家女兒不少,到時候不要連妃子也是趙家女兒才好。」

他這樣說的時候,語氣雖然淡,但是里面卻參雜著衡哥兒很明顯就聽得出來的厭惡。

衡哥兒心里略微詫異,然後突然意識到,季大人的幾個妾室,除了比較受他喜歡的四姨娘是他自己看上的良家女外,其他的都是許大舅安排的,他不知道季大人是不是其實只是嘴上不說,心里卻對許大舅這樣的安排很不滿。

衡哥兒沉默了下來,他自己是男人,所以其實還是能夠明白一些季大人在這一方面的心思,身邊的女人,都是大舅子安排來的這種感覺,恐怕不會好。

馬車咕嚕咕嚕地向前走著,衡哥兒略微有點打瞌睡,而且還有點頭疼,大約是之前感冒雖然好了,但是畢竟傷了元氣,今日吹了風,出現頭疼腦熱實在很尋常。

衡哥兒腦袋垂下去,靠著馬車壁都要睡著了,季大人突然伸了手,將他摟到了自己的身邊,讓他靠在他的懷里。

衡哥兒呆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季大人,季大人柔聲說,「你靠爹爹懷里睡吧,別把腦袋磕到了。」

衡哥兒有點傻眼,到底沒有拒絕,就被季大人摟著睡過去了,他畢竟年紀還小呢,即使靠在父親懷里睡,也不算什么吧。

季大人對他的這些情意,衡哥兒還是會往心里放的。

在兩人進府之後,衡哥兒就先跟著他去了他的書房,對他說了另一件事。

「皇上今日同我提起,問我是否有姐姐。」

衡哥兒說完,季大人本來略顯疲態的神色就深沉多了,季大人大約明白了衡哥兒的潛台詞,說道,「你怎么回答的。」

衡哥兒說,「皇上說得非常明白,說希望讓我的一個姐姐入宮去陪伴他,但是後來我說我的兩個姐姐都是庶姐,他就說讓我將他的話當成玩笑。」

季大人面露沉吟之色,衡哥兒不知道季大人是不是知道三姐兒很想進宮的事,但其實衡哥兒並不太希望三姐兒進宮,三姐兒長相雖然漂亮,但是算不得頂漂亮,而且是庶出,季大人一直為她們請了夫子對她們進行了各方面的優良教育,這不僅讓她們都很優秀,更直接的是導致她們心氣高。

在宮里的日子,衡哥兒可不覺得是好日子,而且皇帝心思深沉,要討他歡心可不是容易的事,三姐兒真進宮了,衡哥兒不覺得她會過得好。

再說,家里有了在宮里做娘娘的,衡哥兒覺得到時候皇帝只會忌憚他們。

畢竟皇帝這么些年來,一直在太後娘娘的拿捏之下,他以後肯定會對後妃和後戚很忌憚。

季大人之後沒有和衡哥兒說太多,就讓他離開了。

衡哥兒回了正房,許氏一直在等著他,許七郎也在,有滿桌的吃的,許氏聽他說他吹了風,便又讓人去拿了熟雞蛋來給衡哥兒滾了滾額頭,說是去風。

衡哥兒好長時間沒吃糯米食物,這日還是沒得吃,就求許氏,「我吃幾個元宵可好。」

許七郎正在吃元宵,就要遞給他,許氏趕緊道,「七郎,不許給他吃,這元宵是糯米做的,他吃了臉上的傷痕怎么好得了。」

衡哥兒苦了臉,「臉上的傷不是已經好了嗎。」

許氏道,「痕跡還沒掉。」

衡哥兒道,「要是一直都這樣了,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吃糯米了嗎。」

許氏板了臉,「怎么說話的,這種話也能亂說。什么一直這樣,再過一陣子,就會好的。」

衡哥兒只好不說了,許氏在他身上希冀的是完美。

有時候,父母的寄托,也是讓人無奈的。

而他知道,他從生下來,就根本完美不了。

35、第十九章

朝廷里已經恢復了辦公,皇帝的課程也開始了,衡哥兒便也打點好繼續進宮做伴讀。

大約是日日里都要練劍習拳,衡哥兒身體好了很多,即使每日早起進宮,學習緊張,但是也沒生病。

進了二月,天氣就要暖和很多,二月二龍抬頭這一天,朝中放假,衡哥兒也放假,他還和許七郎以及家里的幾個姐姐妹妹去了城郊放風箏。

初三,早上皇帝要先去聽一陣早朝,書房里就只有衡哥兒和趙致禮,趙致禮說,「東湖邊上的草場,用來賽馬最好不過,昨天過去騎了一整天馬,冬日里積出來的郁氣全都散掉了。」

衡哥兒在看書,接話道,「你冬日里也沒閑著,怎么就能積出來郁氣。」

語氣里帶著些調笑的意思,兩人在一起久了,衡哥兒發現趙致禮並不像他最開始想的那樣不好接觸,所以有時候也能夠和他說笑兩句。

趙致禮繼續趕作業寫字,道,「冬日里誰能夠縱情騎馬呢,要縱情騎馬飛馳,這種像是能夠飛起來的感覺,才是最好的。」

他說到這里,看向衡哥兒,問,「你會騎馬嗎?」

衡哥兒說,「坐在馬上,有小廝牽著馬,倒是可以。」

趙致禮聽他這么說,就笑起來,「你那也叫騎馬?要騎在馬上飛奔才叫騎馬,哎,你這個膽小鬼,你肯定不敢。和你說這種感覺,你也不懂。」

衡哥兒坐得端正,道,「有一句話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的生命很貴重的,我才不會因為縱馬這種小事,就讓自己出事。愛惜自己的命和身體,這怎么能夠叫做膽小,這叫做人有自知自重,知道輕重,不讓父母擔心。」

趙致禮不以為然,笑話他,「你倒是很會找借口。男人自當縱情,不然能有什么意思。我看你就是太死板了,做什么都規規矩矩,小小年紀,笑沒見你大聲笑,說話沒見你大聲說,沒見你真正發過怒,你說你這樣子什么都謹守規范,你不會憋壞么。」

衡哥兒被他說得一愣,盯了趙致禮一眼,道,「趙世子這話從何而起,君子當守禮儀,縱情地笑鬧,大聲呼喝,無端發怒,這些是瘋子所為吧。」

趙致禮對著衡哥兒那一張永遠波瀾不驚的臉,真想像皇帝一樣去擰一擰他,但最後只是說了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和你說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