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

季衡因他這表明自己的話而愣了一下,心里已經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緊盯著季衡,繼續說道,「朕記得答應過季庸的事情,朕說過,他要是一心忠於朕,朕不會不考慮他的忠心的,誰對朕的好,朕都記在心里,只要誰不辜負朕,朕也自然不會辜負他。朕已經處置了原永昌侯一家,那么,朕自然會放過季庸家里的。趙家現在已經處在了最低谷,如何對待他們,只是在朕的一念之間,僅僅只是用他家曾經和謀反的吳王聯姻過,朕就能夠將他家全家處斬。不過,朕無意於此,朕是念舊情的。而且朕知道你和季庸關系匪淺,朕也無意讓你為難。朕會重用季庸的,只要他這次能夠立功,朕就能夠讓他家恢復以前的榮耀。」

一個家族的命運,也不過在皇帝的一念之間而已,這就是最高權力的能量了。

季衡眼神沉靜,知道皇帝要提拔趙致禮了,心里其實還是有些激動的,不過,他也知道,在皇帝提拔趙致禮的同時,太後恐怕是要被處置了。

以前那么專橫的太後,現在也是能夠輕輕巧巧被皇帝捏住的了。

而他季衡的家族,其實也不過是皇帝手里的一只小蟲子罷了。

皇帝說完,又問季衡道,「朕如此決定,你也當高興了吧。」

季衡略微驚訝地看向皇帝,皇帝又說,「季庸說他曾經求過你,讓你來替他家說情。不過這么些日子了,你也沒有實際對朕求過此事,季庸能夠一直這么信任你,朕倒是覺得難得的。」

季衡心想皇帝這么親自來離間自己和趙致禮的關系,也還真是難得了。季衡想了想,對皇帝說道,「皇上不必說這個話來試探微臣,季庸的確是向我求助過,不過他卻不會有這樣大的野心,只不過是想要保住家人罷了。要是季庸有恢復趙家的心思,微臣也是不會答允他的。即使皇上對我做出了這種事情,微臣也的確是怨恨,卻並沒有任何要背叛皇上的意思。如果皇上與我能夠君臣相處,我敬你是君如父,您也待我為臣是子,微臣也就心滿意足了。而且,如果皇上能夠憐憫我,讓我能夠下東南去,對平海寇,建立穩固的東南海防起到作用,那么微臣當十分感念皇上的恩德。」

皇帝因他這請求怔了一瞬,不過也只是一瞬而已,他在此前應該已經想到了季衡會提出這個要求,不過他完全無意放他離開京城,之前季衡離開了他三年,已經讓他飽受了相思之苦,即使季衡在京城,對他總是如仇人相見,他也並不願意讓他到東南沿海去。

皇帝說道,「朕願意給季庸立功的機會,你知道,已經是朕對你的恩典,你再要想下東南去,卻是不行的,再說,你才剛考了狀元,哪里就能被任命要職。」

季衡的眼睫毛撲閃了兩下,又垂了下去,半斂了眼神說道,「既如此,微臣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相求了。微臣累了,皇上若是再無事,就請回吧,也請恕臣不送之罪。」

皇帝看自己一沒答應他,季衡就如此冷淡了,不由又氣悶起來,氣悶之後又在心底深處松了口氣,因為意識到季衡並不是油鹽不進,只要讓他高興了,或者是有季衡想要從他這里知道或者得到的東西,季衡都是好說話的,也就是季衡其實是十分容易被他轄制住。

皇帝於是一邊起身一邊說道,「現在東南沿海海寇依舊,用你的法子,是短時間里看不出太大成效的,但是朕相信,只要將沿海的海防建立起來,就是可以事半功倍,解決後患的。朕現在雖然不能答應讓你去東南沿海,以後你想去,朕倒是可以考慮。」

季衡剛才那話其實只是想向皇帝發出一個信號,要緩解兩人關系,也不是不可能,他季衡也是有所求的,只是不知皇帝願不願意給而已。既然皇帝這么說了,那顯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季衡也就放了心。

於是皇帝和季衡都是滿了意,皇帝去將掉到地上的劍撿了起來,拿過劍鞘封好,然後放到了屋里的桌子上,又看了季衡一眼,他就往門口走了,又說了一句,「別因為和朕慪氣就不愛惜身體,你一瘦就更像女人,不信就照照鏡子。」

皇帝最後這一句又讓季衡生了氣,甚至讓他氣得將手里的邸報都在床上拍了好幾下,季衡拿捏住了皇帝七寸,皇帝也是徹底明白了季衡的弱點。

許氏在正房的堂屋里等到皇帝出來了,皇帝對她和藹地笑,「君卿會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的,夫人也要多保重。」

許氏趕忙道了謝,又送皇帝出去。

等許氏送完皇帝回到季衡的卧室,因為屏風是擋在門前的,所以她一眼看到了屏風上那被一劍劃出來的長口子,不由一陣驚訝,心想這是怎么弄出來的。

她轉過屏風問季衡,「衡兒,這屏風是怎么回事?」

季衡對她笑著說,「沒事,就是皇上試一試他的劍是否鋒利,就在屏風上劃了一道。你看,那劍他就留在桌子上的。」

許氏看過去,桌子上的確有一把劍,劍柄和劍鞘是內斂的華麗,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許氏輕聲抱怨了一聲,道,「皇上怎么在你跟前比劃起劍來了。剛才我進來看到,嚇了一跳。」

季衡道,「皇上知道我愛劍,就專門送來的。難道你還以為皇上會對我動兵刃嗎。」

許氏其實的確是那么擔心的,嘴里卻說,「我怎么不知道你愛劍。」

季衡笑道,「以前在宮里伴讀時,我的劍法還是不錯的,所以皇上以為我愛劍吧。」

說到這里,他又趕緊轉移話題,道,「七郎怎么樣了,這么多天了,水痘還沒有好嗎?」

許氏想到許七郎因為發水痘而錯過了殿試,不由十分感慨,嘆氣道,「你這幾天生病,我哪里有時間過去他家看他,不過是讓下面人去看了看情況罷了,但是回信還是說沒全好呢。這發水痘,雖然一般只是四五日,也有六七日的,又要將養些天,七郎還不能出門,倒也是情理之中,你就不要太過擔心了。」

季衡一想也是,覺得七郎這次應該是真發水痘,不然他中了狀元,之後又病了,以七郎的心性,要是不是真病,怎么著也該來看他的。

季衡正這么想著,外面卻是響起了小丫頭蓮子的聲音,「表少爺,讓奴婢進去通報一聲吧。」

然後是許七郎的聲音,「我要見衡弟,還要通報?」

蓮子是新到季衡身邊的丫頭,平常是個十分盡心的,不過和許七郎之間卻沒有什么情分,她又不像荔枝她們那么靈活,自然就是一板一眼地對待許七郎了。

許七郎卻不理她,人已經進了里間里來了,他也是一眼看到了那被劃壞的屏風,「呀」了一聲之後說,「這屏風怎么被劃開了,這得是很鋒利的刀劍劃的吧。」

他這么說著,人已經轉過了屏風,看到床上的季衡,他就對他有些慚愧地笑了一下,又對許氏行禮道,「侄兒給姑母問安了,我擔心衡弟,一路闖起來,還望不要怪罪。」

許氏還沒有說話,季衡已經說道,「你才從我家里出去多久,怎么就學得這么會說客氣話了。趕緊過來,你的水痘全好了?」

許七郎對著季衡明亮的目光,神色上有些微躲閃,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了,走到床邊去,在許氏的旁邊坐下,說道,「其實是前兩天就全好了,不過母親不讓我出門,今日她才讓我出門。衡弟,恭喜你了,奪了魁首狀元,我這次卻是辜負了你,連殿試也沒能參加。」

季衡知道發水痘是很消耗元氣的,看許七郎這么神,而且最開始對著他也是目光躲閃得很,可見他大約是真沒有發水痘,而是他家不要他參加殿試。

季衡不得不揣測起許大舅的心思來,許大舅作為一介商人,商人雖然有錢,而在大雍朝地位也並不是太低,但是比起進士及第的仕人來說,地位還是很低的,他居然會阻止自己的兒子考殿試,可見事情的確是十分不簡單。

季衡腦子里想得多,嘴上卻只是簡簡單單地說道,「你沒去參加殿試,我也是替你惋惜的,不過你這算哪門子辜負了我?」

許七郎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道,「怎么不算辜負,我知道你對我的期許。」

季衡伸手拉了拉他的手,又仔細看了他的臉,道,「你是病了,又不是別的,身體是好的就好了,反正殿試三年後你還能參加,也並不急在這一時。再說,你年歲還小,一直就心思單純,這時候出仕,對你來說,倒不是好事。」

許七郎愣了一下,見季衡對他如此關懷,他倒是更慚愧了些,因為許氏在,他也不好多說,而這時候,外面又來了人,這次卻是許七郎的母親秦氏。

既然許七郎都在了,秦氏也該會來,這倒是在季衡的預料之中的。

164、第三十三章

秦氏進屋就先說了季衡的情況,「衡哥兒也不好好愛惜身體,這才剛做了狀元郎,身子就垮掉了,卧病在床,這怎么好。不是一直都有大夫在看病調理身體嗎,怎么身體還是這么差呢。我們那里正好還有一些好葯,衡哥兒只要要的,就說一聲,馬上送過來。」

許氏起身挽著她讓她在屋子里的凳子上坐下了,自己也坐在了秦氏旁邊的凳子上,然後才說,「衡哥兒這病,是他游街那日曬了太陽曬的,不是什么大病,就這么歇幾天就好了,倒是有勞嫂嫂你擔心了,葯那些東西,要是衡兒要用的,我是不會客氣,讓人去找你的。」

秦氏笑起來,目光又放在了季衡身上,季衡病了這幾日,沒想到就瘦了不少,而且是瘦得有點不正常,臉上也是憔悴的,不過因為他長得好,肌膚瑩白好若凝脂一般,即使憔悴,看著也還是好看。

秦氏不由在心里想,沒想到他是那么個殘缺的身體,卻能夠一直長得這么好看,而且還是個聰明人,還能中了狀元,真是個怪物一般的人。

她這么想著,面上卻是和藹的笑,又看到許七郎坐在床沿上,目光殷殷,只在季衡身上,那種痴戀的神色,就讓秦氏在心里又不高興地嘆了一句,「真是冤孽。」

秦氏於是將話題說到許七郎身上去,「我們就是一家人,妹妹千萬不要客氣。再說,您幫著將七郎教養長大,還中了貢士,真是七郎的福分了。我們兩家,還分什么彼此呢。要不是七郎前陣子出水痘,也是能去參加殿試的,參加了殿試,那還不就是實實在在的進士老爺了呀。」

許氏說道,「七郎在我心里,就和衡兒是一樣的,我都是當做親生兒子在帶的,他出水痘,我們還不都是擔心不已,他出水痘可是比衡兒這體弱之症要讓人擔心多了。他現在好了,我們也才能夠放心呢。」

她說著,又對許七郎招了招手,「七郎,來,到姑母身邊來,我再好好看看你,你這出水痘,可沒留下什么疤痕後遺症吧。」

許七郎用笑容來掩蓋自己的心虛,到了許氏跟前去,許氏拉著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到他的確是好的不能再好,這才松了口氣,說,「沒事就好。」

秦氏也說,「不就是嘛,沒事就好。要不是讓兩個有力氣的婆子一直守著他,他那胡攪蠻纏的脾氣,還不得胡亂抓撓,那不留疤也不行了。他這才剛剛好,恢復了些元氣,就馬上要出門來看衡哥兒,我們是無論如何阻止不住的,只好讓他來了,我也就跟著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