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手的確是比我要冷些。」

季衡的手上在下東南後磨出了不少繭子,雖然他是不必親上戰場殺敵的,但好歹不能太無用,故而他撿起了以前學過的雙劍劍法,時常還會去練習,又總是去火器廠,還親自試驗火銃,於是手上就被磨出了不少繭子。

趙致禮摸了摸他手上的繭子,才把他的手放開了,道,「你太拼命了。」

季衡不知他這感嘆從何而起,道,「我一向督軍後方,倒沒去過陣前殺敵,這還叫拼命。」

季衡說的是實情,但趙致禮發出那句感嘆,卻不是因為這個,大約在他心里,季衡始終只是個弱質書生,四處奔波便不屬於他,而且季衡的確是殫竭慮,他的勞苦功高,誰都看在眼里了的。

當初季衡初下東南來時,這里官場上,陸軍水師將領們,誰在心里不輕視他,而到現在,又有誰敢在心里輕視他。

趙致禮提了生蚝來,就要留在季府用飯,季衡讓人送了酒來,他就以湯代酒和趙致禮對飲,他吃營養餐,趙致禮就享用他自己帶來的生蚝,吃得倒是歡喜。

飯用完之後,季衡讓趙致禮先出去,自己拾了一番,又換了一身衣裳,繼續回床上去後才又讓趙致禮進屋來,擺出要長談的架勢,對他說,「之前倭寇劫走了季家村五十一口人,後來倭寇逃出海,不知所蹤,現在我已經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了。」

趙致禮也在關注此事,只是卻沒有得到情報,便問,「如何?」

季衡又說,「上次倭寇海賊聯合上岸劫掠,便是由倭人大內景龍領的倭寇,同力量較大的海寇王啟聯合,王啟又聯合了一部分在江蘇浙江一帶活動的力量弱小的海賊一起上岸劫掠,不過我看是王啟利用了那大內景龍,讓他來吸引朝廷之兵,自己想來余杭坐漁利,不過之後卻是大內景龍殘害更大,且劫掠了大批財物又帶了上百人質回到海上,王啟這邊倒是沒有占到任何好處,且折了幾千人之多,還有十幾艘戰船。王啟之後明白大內景龍劫走的人質里有很多季氏一族的族人,就將他們都要到了自己手里。現在我季氏族人便是到王啟手里去了。」

趙致禮沒想到季衡已經打聽得這般清楚,想到季衡應該是安排了探子在王啟處的,只是探子不是核心人物,現如今才有情報,然後傳回給季衡。

趙致禮點點頭,道,「既然知道了人在哪里,集結力量將王啟端掉,救回人質就是。」

季衡卻說,「恐怕王啟專門去要了這人質,便是有用途的。」

趙致禮也知道這個道理,便看著季衡,低聲說,「你覺得他們會來聯系你,是嗎?」

季衡點頭。

215、第十一章

季衡在季氏一族遭難被劫走了數十人之後,他就給廣州大舅寫了信去。

許大舅在廣州做海外生意,因倭寇橫行,朝廷已經禁止民間和倭人有聯系,自然也是不能和倭人做生意的,許大舅便主要做東南亞以及西方國家的生意。

雖如此,他現在家大業大,在海上很有力量,名氣自然也大,季衡不相信他和江浙一帶的海寇倭寇沒有一點交情,故而就寫信直言不諱說了這次的季家之難,希望他能夠幫忙想辦法將季氏一族給救出來。

這所謂救,其實也就是給錢買。

倭寇重利,只要有利,就不會不把人交給許大舅。

這樣的做法雖然窩囊,倒其實是最省力最有保障的辦法。

大海渺茫,那倭寇抓了人到底帶到哪里去了,要將這倭寇找到打敗,且還要將人完好地救出來,想想就知道是可能性太低。

季衡一向心細如發,不是那不管不顧的張狂性子,自然不會去做這樣沒有把握的事情。

許大舅到他的信,便給季衡來了回信,爽快答應了幫忙。

但是之後一個月過去了,竟然再無消息,季衡正要寫信去詢問,許大舅就又來了消息,說的確是聯系上了侵/犯蘇州揚州一帶的倭寇,只是這些倭寇將抓捕到的人質都轉手交給了別人,對方還守信不願意泄漏交給了誰。

許大舅又想了些辦法,又自己猜測,上一次同那倭寇一同上岸劫掠,以至於被朝廷打敗損失慘重的乃是王啟一伙,便覺得倭寇是將人給了王啟。

他轉而又去聯系了王啟,王啟卻含含糊糊並不承認人在他那里。

故而許大舅至今沒能幫忙救到人,怕季衡著急,就寫了這封信來解釋,又說他會繼續同王啟聯系周旋,又找人到別的地方探聽,看人到底在哪里,一定會想辦法將人救回來。

季衡到這封信,倒是並不失望的。

他之後從潛入倭寇那里的密探處得知了人質的確是在王啟處,又通過許大舅的信,判斷出王啟握著人質卻欺騙許大舅,這其中一定是有深意在的。

王啟握著人質,是想要和季家談判,得到好處,人質才算是起了作用。他卻在許大舅面前不承認握有人質,那只能說明許大舅同這個王啟之間的關系定然是非同一般,王啟知道了許大舅的意圖,迫於交情,人真在他手上,他就一定得交給許大舅,所以他只好撒謊手上沒有人。

既然如此,那王啟就該是想用這人質換許大舅給不起的東西了。

季衡有此判斷,但是此時沒有對趙致禮講。

畢竟此事涉及許大舅。

趙致禮倒是十分真誠,他知道季衡在這件事情上既悲憤又為難,季衡身為兩江閩浙巡撫都御使,位高權重,又因擔著皇上榻上之臣的名頭,正是受整個官場和百姓矚目,大家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季衡是做好了是應該,出了什么差錯,卻是要受萬人說道,就說季氏一族婦孺被劫走海上這件事,倭寇賊寇橫行這幾年,被劫走的百姓怕是沒有一萬也有幾千之多,因倭寇海賊入了海,大海渺茫,朝廷從來不會專門出兵去救這些人,季氏一族被劫走,朝廷就出兵去救,季衡恐怕便要被那些言官直接扣上一個公器私用的罪名。

即使皇帝下了旨意說要將季氏一族被抓走的人救回來,那也改不了季衡要被說道。

趙致禮道,「季氏族人在王啟手里之事,汪大人可知?」

季衡知道趙致禮的意思,他便說道,「我這消息也來得隱秘,汪大人當是還不知道的。」

趙致禮眼神幽黑深邃,緊緊看著季衡,低聲道,「既然汪大人不知,若是王啟真派人來聯系你,你有什么不方便做的,給我說一聲便是。」

季衡心里倒是十分感動,道,「若是真需要你幫忙,我並不會同你客氣。」

趙致禮歡喜他還不曾同自己疏遠,伸手拍到他肩膀上去。

季衡吃了翁太醫的葯,月潮期間並不腹痛,但是也並沒有平日里的那種暢快,腹部隱隱發脹,神也並不太好,被趙致禮那一大巴掌拍在肩膀上,差點把他拍得人都側倒下去了,他還沒有出聲,趙致禮卻先驚了一聲,「哎喲,對不住,對不住,我忘了你病著,沒控制力氣。」

季衡對他笑了一聲,說,「沒事,就是身體發軟。難道你一巴掌還能把我打壞了不成。」

趙致禮也笑起來,說,「我還真是覺得我能一巴掌把你打壞。」

說到這里,他又湊到季衡跟前小聲道,「你既然知道了你的族人在王啟那里,難道就沒探聽到王啟在哪里,你的族人被關在哪里的嗎。若是有這個消息,我偷偷帶著人去把人救回來,不就得了。」

季衡道,「王啟是個老狐狸,又很是多疑,他占據的島嶼怕是有不少,他具體在哪里,我要是知道了,直接點了水軍殺過去了,哪里還用等著。族人在哪里,也不知道。」

趙致禮於是無奈嘆了口氣,說,「我是不善水戰,河船倒沒什么,我上了海船就暈,實在是老天爺看我不順眼,要給我在這里下個絆子。要是我不暈船,定然不讓海寇在海中那般囂張。」

季衡還是第一次聽他說他暈海船,不由略微吃驚,之後又被他逗笑了,故意道,「這也是天妒英才,沒辦法的事。」

季衡做了巡撫,便總是不苟言笑,特別是季氏一族遭難之後,他就更是面容冷峻,此時這般笑起來,倒笑得像是春暖花開了一般,季衡來小日子的時候,皮膚本來就會變得更好些,一張臉盈盈然若有柔光,這一笑,眼若秋水,神色柔和,倒讓趙致禮看得痴了一下,季衡那調侃他的話,他都沒注意了。

趙致禮陪著季衡說了一大半晚的話,之後甚至也沒有回自己的住處,就住在巡撫府的客房里了。

季衡那小日子不來則已,一來就止不住了一樣,開始兩三天季衡在床上還窩得坦然,到了四五天上發現還是血流不止,他就很是不耐煩了,翁太醫只好又給他改了葯方子吃,在六七天上才漸漸止住了,但是之後季衡就些微貧血,於是又吃了大半月的葯膳。

正月十二這一天,官府衙門也都恢復了上值,季衡便也去巡撫衙門里看了看,等回去時,就到了京城送來的東西,送東西來的正是抱琴,抱琴不比季衡大幾歲,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了,又蓄了須,以前分明是個面嫩的少年,蓄了須就像過了而立之年的大叔了。

季衡看到他倒是高興的,一番敘話之後,抱琴說了京中家里的情況,說季氏一族出了那種事情,家里人人都是十分悲傷的,老爺甚至因此病了一場,兩鬢白發都生出來了,好在是現在病好了,太太許氏倒是還好,只是十分憂心他,還說揚州那里的庄子,只要人沒事就好,里面也沒有多少財物,讓季衡不要去擔心,然後他又說道,「就是堂侄少爺家里太悲傷了些。」

所謂堂侄少爺,該是指的季朝宗家里,季衡問道,「怎么了?」

抱琴便說,「大少爺,您竟然不知嗎?堂侄少爺家里的長公子,正是去年五月被送回老家的,上次倭寇之禍,長公子被倭寇抓走了呀。少奶奶得知這個消息,直接就暈過去了,正是我跟著太太一起上了堂侄少爺府上去的,少奶奶誰也勸不住,只是可勁地哭。堂侄少爺這么多年了也沒納妾,少奶奶就生了盛孚長公子一個兒子,之後有個姑娘,但是也才三歲呢。現在少奶奶也不年輕了,以後哪里還能生。」

季衡這下也跟著震驚了,他記得那份寫著被倭寇劫走之人的名單上的確有季盛孚的名兒,但是,後面寫的身份,卻分明沒寫長房嫡脈這樣的字眼兒。

季衡又去將那份名單翻了出來,仔細確認了,發現季盛孚後面什么注釋都沒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