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搜身後才讓在旁邊等候,抱琴進屋對季衡道,「大人,人到了。」

季衡點點頭,那人便被隨著抱琴進了書房。

季衡這時候才將那海防圖放到一邊,抬起頭來看向來人,只見來人年紀輕輕,的確只有二十來歲,沒有蓄須,面龐也沒有帶著常年被海風吹拂的黝黑,反而是白凈的,看著也很斯文,穿著一身儒衫,便是個讀書人的樣子。

季衡面無表情,眼神深沉,對方見到季衡之後愣了一下,眼里閃過些許訝然,聽聞季衡最初是因為貌美受到皇帝關注是一回事,這樣親眼見到他的確貌比潘安宋玉,又是另一回事了。

再說,季衡雖然一向不苟言笑老成持重,但是畢竟年紀太輕,無論怎么裝老成,臉嫩依然是臉嫩,對方也不得不驚訝於就是這么一個年輕而臉嫩的少年狀元,將東南一帶的海上武裝集團要逼得完全走投無路。其人心思之縝密,意志之堅毅,完全不該是這么年輕的人該有的。

來人規規矩矩跪下行了禮,「草民王游拜見撫台大人。」

季衡也沒有讓他起身,居高臨下看著他,道,「草民,該是草寇才對吧。你既然姓王,和王啟倒是本家。」

王游便抬了頭來看季衡,季衡一張臉粉粉白白,長眉入鬢,一看就是正直而堅毅的人才有的,但是眼睛卻是一雙大大的桃花眼,眼尾上翹,眼睫濃密,正是滿含風情,只是眼中神色毅然而冰冷,滿含威嚴,讓人不敢直視。

面若桃花,唇若施脂,就該是他這樣的了。

這正是一朵高高在上的仙苑牡丹,王游在心里這般想,臉上卻帶上了笑容,直言不諱地道,「回稟大人,王啟正是草民叔父。」

季衡神色未動,眼底深處卻有一絲訝然,「將親侄兒派來,他就不怕你有來無回。」

王游依然是笑,他長得娃娃臉,笑起來就更像是毫無心機,像個孩子一樣,道,「這個草民就不知了,若是草民有來無回,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過既然叔父派我前來,想來是想好大人不會將草民如何的。」

季衡笑了一聲,乃是嘲諷之笑,笑容未達眼底,王游看著他,覺得他像一尊睥睨眾生又憐憫眾生的美麗佛像,但緊接著季衡就怒不可遏地道,「王啟他不僅是膽大包天,且是沒有絲毫良心,愧為大雍之民。此前東南一帶禁海不許通商,商人逐利,偷偷走私,這些便也可以不計較,之後皇上增開五處市舶司,允許商人做海外生意,他卻更是利用這一點,大肆招攬沿海之民,讓他們為寇,又專門擾亂市舶司,讓朝廷只好關閉新開市舶司,擾亂朝廷政令,毀了家國安寧,之後更是同侵擾我家園的倭人聯合,侵襲內陸,讓百姓恐慌,性命財產受損,這些作為,你覺得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兒做的嗎。如此賊子,我生恨不能將其親自繩之以法,你倒用如此輕浮之語調同我說話,真正是覺得我不會將你如何?」

王游被季衡說得訕訕的,面上更是不知該擺什么表情了。

季衡看他如此,就知道他還有些良心在,就又道,「王啟派你前來,是要投誠朝廷嗎?」

王游知道季衡該是明白自己前來所為何事的,但是季衡不說,他倒不好提起了,這時候就趕緊讓自己好好沉一沉心神,說道,「大人所言極是。草民叔父正有投誠之意,只是若是要投誠,叔父便也有一要求。」

季衡心里已經有猜想,說道,「什么要求。」

王游便道,「叔父的意思,是要朝廷將琉球劃給叔父為封地,之後便不再同朝廷對抗。」

219、第十五章

因琉球位居海外,並未在此處設立行省,且朝廷這些年來在東南沿海勢弱,並且除開通廣州市舶司外,其他地方實行禁海政策,對琉球就完全沒有管束,現在琉球則是被尼德蘭人占據,因尼德蘭人只是要做生意,之後並沒有來擾騷內陸,故而朝廷就對尼德蘭人占據琉球島一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其實會是如此也只是因為朝廷之前一直沒有力量將尼德蘭人趕出琉球罷了。

現在王游前來為其叔父討要琉球為封地,季衡就在心里冷笑,心想一個海寇,投誠之後也想封侯嗎,這時候又不是亂世,也不是朝廷無力治理,誰人有兵馬,皆可要求封侯。

若是如此,那朝廷還如何威懾百姓,讓人不去為賊為寇。

再說,琉球之後自然也要歸朝廷,決計不能讓尼德蘭人囂張下去。

季衡一時沒有回答王游,王游便繼續道,「大雍立國以來,對琉球並無管轄,現如今琉球更是在尼德蘭人手里,這個島嶼,對朝廷來說,沒有任何用處,要管轄則嫌懸於海外無力管轄,不管轄,不過是讓尼德蘭人囂張。叔父願意投誠朝廷,攻下琉球島,之後臣服朝廷,年年歲貢,對朝廷來講,也是一件好事。」

若是別的大臣聽到王游這番話,心中自然會贊同,不過季衡認為琉球在不久的將來自然會回歸朝廷懷抱,不需要王啟去攻打,朝廷自然會出兵解決這個問題,且王啟想要琉球,之後難道不是想做土皇帝嗎,再說,他這一招也完全是為自己爭取更多時間,先麻痹朝廷,在他去攻打琉球時,朝廷不趁機攻打他,等他發展壯大,恐怕他又會轉而攻擊內陸。

季衡對王游說道,「我亦是臣子,此事本官可無法做主,需要向皇上上奏請示。」

王游以為季衡已經心動,就放松了心情,雖然他依然是跪在地上,差不多跪得雙腿要發麻了,便對季衡說道,「如此就有勞撫台大人了。」

又說,「草民還有一事,需要同大人詳談。」便徑直自己站起身來了,並且走到了一邊椅子上去坐下。

季衡側頭看著他,然後起身來,走到門口去讓人送茶水進來。

王游看季衡身姿挺拔修長,如青松傲骨錚錚,卻又帶著弱質風流,又是矛盾又是惹人,不由想皇帝可是好福分。

季衡卻不知他在亂想些什么,只是在書房里又慢慢走了幾步,等仆人送了茶水進來,王游端著茶杯慢慢喝茶,又同季衡說道,「叔父知道上次那倭人大內景龍劫走了季家村數十人,季家村正是大人的老家祖屋,劫走的人也當是大人的族人,故而為了表示誠意,叔父便從大內景龍處將大人族人換了回來。希望大人能夠在皇上跟前美言,諒解叔父先前之過失,體察叔父投誠之誠意。叔父定然將大人族人完好送回季家村去。」

季衡這時候對他笑了一下,說道,「不知我的族人現在何處?」

王游道,「這是叔父所安排,草民卻是不知了。不過定然是好衣好食供著,決計不會讓大人族人受了委屈。」

季衡道,「本官會盡快給皇上上書此事,王啟能夠投誠,乃是大雍和朝廷之福。你也回去告訴你叔父,說他救了我族人之事,我是記在心里的。」

季衡讓人送了王游出去,王游離開之後,抱琴進來問季衡道,「大人,不派人跟蹤他嗎?」

季衡搖頭,「無需跟蹤。」

卞武不知王游身份,看季衡接待了他,不由好奇,不過知道對季衡身邊事事都過問,又要惹了季衡萬分不快,只好就沒有問。

季衡將王游前來所說之事果真寫了奏折上奏皇帝,不過奏折里自然不如王游所想的,是幫忙美言的話。

季衡先講了王游的要求,然後從幾方面寫了琉球作為大雍外島在各方面的重要性,說琉球該歸朝廷管轄,不能只將其看著藩屬之地,以後應當在琉球設立行省,王啟的要求自然是不能滿足的,但是這並不妨礙朝廷可以先做出姿態,表示要好好考慮,季衡讓朝廷在此事上拖延時間,他則要組織水師准備解決掉王啟了。

三月末,王游再一次來拜訪了季衡。

季衡對他的到來表示歡迎,這一次完全沒有像第一次那么為難王游,甚至專門在花園子里招待了他。

正是春末夏初,花園里綠樹蔥蘢一片繁華,季衡一身便裝,乃是月白色儒衫,頭上束以紫金冠,正是面如冠玉,體態風流。

王游這次依然是孤身一人前來,被引入花園子里的時候,季衡正站在怒放如煙霞的西府海棠樹旁邊,微微仰著頭在看鮮花,還有數只蜜蜂在圍著他飛舞,他也毫無所覺。

王游傾倒於他的風采,但也知道他絕對不是個花瓶孌/童類人物,東南幾省之地,大部分兵權其實都在他的手里,不僅是個實權派,而且他也手段雷霆,現在東南一帶,誰不服他。

王游上前躬身行禮道,「草民王游拜見撫台大人。」

季衡這才回頭看他,一笑道,「這園子里的海棠花今年開得晚,現在還開得這般好。」

王游附和道,「這花的確開得好。」

季衡轉身往一邊亭子里去,他也就趕緊跟上。

在亭子里坐下來,季衡親自為王游斟茶,王游受寵若驚,之後談起話來,季衡便道,「王啟想要投誠朝廷之事,我已經寫了奏折去給皇上,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朝廷里恐怕會鬧一陣子才有結果。我也同總督汪大人有所商量,汪大人對此可並不大贊成。」

王游便起身非常恭敬地道,「一切有賴大人周旋。」

季衡便道,「不說王啟投誠之事的確是有利朝廷百姓,就說出於私心,我的族人在你們手里,我也會對此事盡力的。只是,我的確是盡力了,不知你們是否也能有些表示。」

王游因季衡這話愣了一下,以為季衡這是公然索賄,想要請季衡幫忙辦事,的確是該送禮,不過王游是考察清楚了,季衡從來不任何東西,所以他才不敢帶東西過來,此時聽季衡這樣說,他便道,「的確是草民唐突了,過兩日就將一應禮品送過府來。」

季衡皺了一下眉,盯著他道,「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可沒有想要你們財物的意思,不然言官參我一個受賄賂,就夠我名聲掃地的。」

王游既然被王啟派來接洽季衡,自然不是個蠢的,於是馬上就反應過來了,說道,「大人的意思,是想要叔父先放回季氏族人?不過,大人也知道草民叔父一向多疑,即使草民回去勸解,叔父也不一定聽。」

季衡冷笑了起來,道,「如此倒是要本官白做事了。」

王游只好道,「只是此事草民無法做主罷了。」

季衡便道,「我知王啟是只老狐狸,不過,我也不要他將我的族人盡數放回,只先將所有女眷放回就行了。女眷被劫走,名節已毀,要是又長期在賊窟,我怕她們是不會想活的了。女眷於你們也沒有多大用處,先放回來又如何。」

王游干笑了兩聲,之後只好答應回去同王啟商量,之後再給季衡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