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然有他的理由,許家在幫著朝廷打擊東南海寇一事上出了大力,派人前去吊喪和給予一個表彰牌匾那是完全應當的,而大臣們大多只會想,皇帝會這么做,恐怕不過是因為那許明忠乃是他心肝寶貝季衡的大舅罷了。

皇帝在蘅蘭行宮住下後,雖然依然是三日一早朝,但是為方便朝臣們,早朝時間就推遲了些,且將需要參加早朝的朝臣限制到了四品及以上,要是年紀上了60歲的,還可以了早朝,故而參加早朝的人就少了很多,朝堂上吵架的人也就少了,因此少了不少事,不過飛到皇帝御案上的折子就多了很多了。

在一番爭吵之後,朝臣們知道皇帝一旦做下的決定,朝臣們無論怎么反對勸說也無用,所以到如今,漸漸也就偃旗息鼓了,就讓皇帝派人前去吊喪得了,送一塊匾也沒什么要緊。

再說,皇帝對季衡那般寵愛,也照樣把季衡的三姐給賜死了,季閣老的官位也被褫奪了,季衡最近也只是頂著個太子少傅的名頭在行宮里給兩歲不到恐怕尚且不能好好說話的太子殿下做老師,季氏一族又是出了名的嚴格管理族人,絲毫沒有任何跋扈之舉,既然季家已經這般憋屈了,皇帝只是想給季衡的大舅吊個喪送個匾,要是大家還是一個勁地反對,最後真把皇帝惹毛了,恐怕怒不及眾人,在皇帝身上也是不管用的了,大多數人又要遭殃。

前面被發配邊疆的大臣,可還依然在寒風里踽踽行走呢,大家又前仆後繼,又是何必。

付揚前來拜訪楊欽治,自是與此事有關了。

在付揚想來,既然許七並沒有死,季衡近來又一直在行宮里陪著皇帝,皇帝還決定給許明忠吊喪和送匾,這說明兩人的感情就當是十分融洽了才對,那因許七之死而產生的問題,就該是解決了,他那這個因為此事而牽連的炮灰,當也可以出頭了。

付揚是這樣想的,奈何他沒有辦法去面見皇帝,不能為自己陳情,找別人去為自己說情,因為牽扯到季衡和皇帝之間的感情,這是無論如何說不出口的,只有楊欽治不是外人,他覺得是最能幫自己說話的。

楊欽治的身份,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恰巧付揚是這一部分人中的一員。

付揚一個忠君的大男人,且家中世代忠君,故而腦子里為皇家賣命的念頭是無論如何不會改的,這樣,在他心里,皇家出身的楊欽治,即使楊欽治是叛逆吳王的兒子,但他也是皇家出身,血脈不同一般,付揚對楊欽治便也是十分敬重高看的。

求到楊欽治的門前,他是絲毫不覺得有辱自己的尊嚴。

付揚等在前面的小廳里,前來回話的丫鬟便說,「大爺,我們三爺最近病了,身體不適,並不能見您。您還是請回吧。」

付揚愣了一下,心想自己這事是很急的,要是皇帝定下了下廣州的欽差,自己想借這件事去除季衡對自己的芥蒂也就完全不可能了,不得不抓緊時間,他站起身對著這個丫鬟竟然行起了禮來,可見這幾個月的冷板凳,的確是把他的傲氣也給坐得冷了,說道,「還請姑娘再幫忙說說情,就說付揚求見,請三公子無論如何見一面。」

丫鬟哪里敢受他的禮,趕緊躲開了,又為難地說,「大爺,奴婢說真的,我們三爺自從入冬身體就不大好,是真的病了,不能見您,您還是請回吧。」

付揚道,「在下的確是有要事,非見三公子不可,三公子病了,在下也不多叨擾,只見一面說幾句話也就罷了。」

丫鬟看付揚也是一表人才,又威儀穩重,在自己跟前伏低做小地懇求,自己只是一個小丫頭罷了,哪里受得住他這樣的禮這樣的懇求,雖然這丫鬟是季家過來的,但到底季家不是親王府邸,這個丫鬟也沒有親王府邸丫鬟的那份倨傲,被付揚這般一懇求,還是動了心,就說道,「如此,那奴婢又去問一問三公子。」

付揚趕緊對她道謝。

她多看了付揚一眼,離開前又說,「咱們三公子是真的病了,你這樣,真的讓我們這些這奴婢的很為難。」

付揚和楊欽治相處的時日也不算短,不過只是遠觀,沒有非常親近的相處,但他只是看出楊欽治似有不足之症,但楊欽治到底有什么病,他倒是不知道的,此時聽丫鬟這般說,他便想回去後讓人送些葯材來總歸是不會錯的。

丫鬟又到了內院楊欽治的卧室外面,因楊欽治不喜歡人掀門簾子帶風進屋,故而伺候的丫鬟仆役們未得准許都是不能掀簾子進里間的。

楊欽治看著柔弱而病病歪歪,又似乎是個無為而治的性子,實則是一旦定下規矩就很不通人情,即使是季家派來的下人,他也絲毫不念情意,該整治的絕對不手軟,殺雞儆猴之後,誰在他手下都變得十分乖覺了。

丫鬟其實有些為難,怕楊欽治遷怒自己,但還是在門簾子後說道,「三爺,您睡了嗎。」

楊欽治翻了一頁書,淡淡道,「是那付揚沒走是不是。」

那丫鬟松了口氣,道,「正是。他不願意走,只是不斷懇求奴婢,奴婢只是一個下人,受不得他的禮和懇求,十分為難,只能又前來回報三爺您,還請三爺您恕罪。」

楊欽治想著徐鐵虎還未上京的事情,知道付揚雖然被皇帝派去坐了冷板凳,但是付家還是很有些能人的,也是一方力量,付揚是個腦子有些一根筋的人,對皇帝忠誠,但是太一根筋的忠誠了,自己這次幫了他的忙,以他的性子,也是知道回報的,他淡淡說道,「算了,帶他到西屋稍間里,讓人進來伺候我穿衣,我見一見他。」

丫鬟這才真正松了氣,規規矩矩地應了之後,那貼身伺候楊欽治的丫鬟就輕輕掀了門簾子進了屋去伺候他換衣裳,而這個丫鬟就跑去前院里通知付揚去了。

付揚自是大方的,將一袋子的銀錁子給了那丫鬟,那丫鬟完全不敢,不斷退後道,「府中規矩極嚴的,還請大爺不要為難奴婢。」

付揚倒沒想過這個府里如鐵板一般踢不進,不由真心地覺得楊欽治有些能耐了。

付揚從來就是武將,雖然在武將里已經屬於有些眼色的,但是身上還是擺不脫武將的那些習氣,甚至是絲毫沒有奴才氣的,他正是因此而辦不好皇帝和季衡之間某些的差事。

付揚在那稍間里坐下了,楊欽治都還沒有來,只有一個丫鬟無聲無息又規規矩矩地來上了一杯茶。

這稍間里面一間是一個暖閣,因為有簾子隔著,付揚也不知道里面具體情形是什么樣子,稍間里的設置卻是不像個男人待客的房間,倒有點像個閨閣小姐待客的地方。

榻上是軟軟的墊子,又有好幾個迎枕,雖然是藍色綉修竹的,但在付揚看來,依然顯得娘們氣了。

里面多寶閣上放的清玩物件也是有些閨閣氣息的,甚至還有古琴,花瓶里插著梅花,還有一個大的圈椅,椅子上也是厚厚的墊子,又有一個迎枕擺著,旁邊的茶凳上則放著兩本書,一只小的插屏還擺在上面……

付揚是武將,自然沒有文官那些習氣,他正大光明地四處打量了一番,眼神里有了然,又有些不以為然,大約是覺得房間太娘氣了。

這時候楊欽治才進了稍間里來了,才剛到門口,就咳嗽了兩聲,是真的難受的咳嗽,且是一個丫鬟扶著他進來的,他進來後,也沒先和付揚打招呼,就去那被布置得很舒服的圈椅里坐下了,付揚從那榻上起了身,因為剛才只有這榻能坐,他就坐了榻上,此時就對著楊欽治拱手問了好,「三公子,付某冒昧前來打攪了。」

楊欽治是真的身體不舒服,在椅子里坐好之後,又有一個丫鬟端了一盅子不知什么葯給他,他接過慢慢地喝了,這才神又好了些,他揮手讓丫鬟都出去了,這才對付揚說道,「我近來身體不大好,就不多禮了,你自己坐吧。」

付揚又行了個禮,這才去坐下了,又寒暄道,「三公子身體不適,付某還前來打攪,實在是不應該,還請三公子原諒則個。」

楊欽治歪在椅子里,長長的頭發只是用發帶簡單束了一下披在身後,眉目之間帶著一絲倦意,面色比起付揚以前見到要白了不少,不過不是季衡那樣健康的漂亮的白,而是一種慘白,唇色也顯得過於淡了些,付揚知道他的確是真的病了,又說,「不知三公子這是什么病,付某雖然也算不上什么人物,但在京中,也能夠請到不少名醫,即使是太醫,也能夠請到的。」

楊欽治對他笑了一下,「你這份心意,我領受了。要是大夫能夠對我這病有用,早年就治好了。」

付揚一想也是,他以前是郡王,即使現在不是郡王了,他和季衡交好,皇帝又因徐鐵虎對他會有所高看,他要好大夫,怎么也輪不到自己來操心。

付揚便又客氣地詢問了幾句他的病情,看楊欽治並不多說之後,他也就只好不問了,說起正事來,「三公子神不佳,付某也不當多叨擾,付某前來,實在是沒有別的人可求,只能求到三公子門前了。」

這樣低聲下氣的話,付揚以前是不會說的,此時會說,大約第一楊欽治是皇家血脈,以前是郡王,他在他面前示弱也並不算什么,第二,他最近的確是因為坐冷板凳想明白了不少事,沒有了以前的那份心高氣傲。

楊欽治說道,「我既然願意見你,就願意聽你說,你說吧。」

付揚一向知道楊欽治是有一說一之人,便說道,「三公子也知道,之前付某受了皇命要殺許七,許七當時假死逃脫,但是付某也因此得罪了小季大人,因此被皇上派到了京畿城防司去,境遇一落千丈,付某近來聽聞許七並沒有死,在其父許明忠過世後更是做了許家家主,皇上近來要派欽差前去廣州為許明忠吊喪,付某想,付某曾經得罪了許七,若是皇上能夠信任付某,付某便願前往廣州為這個欽差,一是辦妥皇上交代的差事,二是也解了同許七之間的結。」

楊欽治知道付揚是來求此事,不過聽他說完之後,他就笑了起來,因為他神不好,故而那笑看起來就更像是個譏笑,把付揚笑得一時說不下去了。

楊欽治看著付揚道,「付大人呀,你說要我說你什么好呢。你這事直接向皇上上書不就成了,你求到我這里來有什么用,我一個平民百姓,能夠幫上什么忙。」

288、第八十四章

付揚知道這件事只能請楊欽治幫忙,除了他,還真無人能夠幫忙了。

只因皇帝對付揚下密旨讓他暗殺許七之事,知道此事的,其實就只有皇帝,季衡,楊欽治,還有便是季衡身邊的那兩個活下來的死士以及翁太醫了。

那兩個死士下了江南回季家祖宅去了,翁太醫,付揚覺得他說不上什么話,而皇帝和季衡,付揚哪里見得著他們,再說,他親自去說這件事,未顯得太卑躬屈膝了,於是也就只能求到楊欽治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