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一件為家族爭光的事情了,甚至官員之中都說他家是父子雙探花,當年趙大人也是探花郎來著,聽起來是多么有面子,好像也並不比季氏雙狀元差多少。

趙大人一向和老季大人不對盤,自然什么都和他比,連兒子也要和他的兒子比。

既然小趙大人這般地爭氣,自是老趙大人的心頭肉,此時看兒子又犯了畫痴,非要皇帝賞賜一幅皇帝喜歡的畫,他就在旁邊干著急,直接罵兒子道,「作為臣子,你怎好如此強求皇上割愛。」

小趙大人便痴心不改地說道,「兒子自從見了那畫,便神思不屬。」

又對著皇帝行禮,「微臣懇請皇上成全。」

皇帝差點要被小趙大人這般痴心行為氣得笑起來,宋朝米芾向宋徽宗求硯,宋徽宗雖然不舍,也直接給了他,現在小趙大人向皇帝這般痴狂地求畫,他要是不割愛,倒是顯得他這個皇帝小氣了一般。

皇帝直接說道,「此畫乃皇後所作,你安敢讓朕賞賜此畫!朕赦你無知者不罪,不同你計較。朕既然允了你一幅畫,你便另選一副吧。」

季衡作畫沒有如別的文人呼朋引伴前來觀賞的習慣和興致,也沒有有些位高權重的大臣硬是將自己的大作作為賞賜送人的愛好,雖然他作畫畫得並不少,而且還筆觸和意境皆十分出色,已經是大家之范,不過,他的畫名卻是不顯。

小趙大人還真沒想過那畫乃是季衡所做,因為趙閣老之故,小趙大人同季家也是有些不對盤的,雖然不對盤,但季衡做皇後,他們家也沒有因此事就死諫,給皇帝上書了幾次反對,因皇帝將這些奏折都按而不發,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見趙大人也從當年完全的剛正不阿變成了審時度勢之人。

不過雖然對季衡為後之事含糊了過去,但趙家作為有名的家教嚴格的讀書人之家,對季衡為佞臣甚至後來還為皇後之事十分不齒,不過是敢怒而不敢言罷了。

此時皇帝說那幅畫乃是季衡所作,就讓小趙大人十分受打擊。

打擊之一自然是他再也沒有辦法再求皇帝把那幅畫賞賜給他,之二就是那幅畫竟然是他一直不齒的季衡所作。

小趙大人年紀輕輕,還未而立,如其父一般,在這個年齡時候正是傲骨天成,故而他悲憤地對皇帝說,「如此,微臣謝過皇上恩典,但微臣無心要其他畫作。」

因為皇帝不好畫,皇家雖然藏了很多名家畫作,但品之作,還不一定有這些好畫的大臣多,趙府也是數代簪纓之家,家中自是名畫不少,小趙大人看不上皇帝賞賜其他畫也是當然了。

只是他這般說,就顯得太不識時務,而且是讓皇帝難堪。

他這般說完,在場不少大臣都在下面竊竊私語,覺得這位小趙探花真是傲得沒邊,且看皇帝要怎么發火。

皇帝火還沒發出來,老趙大人已經給皇帝求情,說他兒子是個畫痴,冒犯了皇帝,讓皇帝息怒。老趙大人雖然為人並不討喜,沒想到倒是這般愛護兒子。

皇帝冷笑一聲,說道,「他既然如此好畫,便也不必在翰林院編修了,直接上畫院做畫師罷。」

老趙大人大驚失色,小趙大人還猶自不忿,「皇上如此待臣,有不公之嫌。」

皇帝憤怒地拍了一把桌子,直接道,「把他帶下去扔出宮。」

已經有侍衛來把小趙大人拉了起來,小趙大人乃是文弱書生,還真沒有什么力氣,雖然想要反抗侍衛,但是沒能反抗過,已經被押著送出行宮了。

老趙大人要求情,皇帝直接生氣地說,「你教的好兒子。」讓老趙大人再沒法言語了。

一場好好的中秋宴,本來詩會也是一件斯文雅致的事情,沒想到最後變成了這樣。

皇帝讓宴會早早散了,這些大臣們也都離開了行宮。

蘅蘭行宮雖然是在京城外,但到底距離京城不遠,中秋京城不宵禁,要回城的大臣也可以回去,在城外直接有別院的也就去別院歇下了。

因中秋佳節要放假三天,之後兩天也要放假,正好就在郊外冶游。

因楊歆兒睡了,季衡已經帶著兒子們回了蘭芷樓里,皇帝回樓的時候,季衡正在哄楊麒兒入睡,他還不知道在宴會上發生的事情。

楊麒兒和楊歆兒兄弟友愛,要睡一張床,季衡怕兩人互相影響,本不允許,後來看兩人睡姿還好,便同意了,故而從在西山行宮時開始,兩人就睡一張床了,伺候兩人的乳母和女官宮侍們,也合在了一起。

楊歆兒睡得熟熟的,楊麒兒卻還神亢奮,「阿父,你再給我講個故事吧。」

季衡用手撫摸他的額頭,「睡吧,阿父累了,再講阿父就沒力氣了。」

楊麒兒只好點了點頭,把眼睛閉上了,季衡又等了一會兒,看楊麒兒的確是睡了,才起身親自為他們放下了床帳。

季衡回身回屋時,才發現皇帝站在屏風邊上看著自己,不由笑著過去拉了他的手,兩人走出房間後,季衡才問,「怎地這般早就回來了。」

皇帝沒有說趙昱芝惹出的他的怒氣,只是道,「朕想有些大臣要回城,就讓早些散了宴。」

季衡「哦」一聲也並不再問。

季衡的肚子已經有點明顯,這一晚大約是他產前最後一次出現在大臣面前。

楊欽治因為身體不好,雖然受邀來參加了中秋宴,但之後卻不好在更深露重之時乘馬車回城了,怕會病了,於是直接在行宮里留了下來。

第二天皇帝一家在一起享樂平和日子時,他便也在。

楊麒兒對他著迷得很,特別是喜歡他彈琴,不過他在行宮里彈琴的次數並不多,他自己則喜歡楊歆兒更多,他身體差力氣小,還總是喜歡抱楊歆兒,每次都累得不行,他還樂在其中。

很多時候,他都想要是楊歆兒不是皇子,他就可以帶在身邊做養子了。

皇帝親自摟著楊麒兒騎馬的時候,楊欽治就坐在季衡身邊,對他笑著說了前一晚小趙大人之事,而且還說,「務必讓我見一見那一副讓小趙探花痴了的長夏消暑圖。」

季衡深覺詫異,說道,「那只是一時閑作,畫完就放一邊了,我倒不知被皇上讓裱好掛起來了,而且還鬧出這么一番事情來。」

楊欽治道,「正是閑作才更顯意境,我非要看看不可的。倒是不敢讓皇上割愛送予我。那小趙探花也是,傲氣有余,沉穩不足,在翰林院一年多都完全沒有磨去一點棱角,可見是大家看在他那首輔老爹面上都奉承他才這般。若是他繼續在翰林院,這般不會做人,以後也不會有什么出息,被皇帝貶到畫院去,那也是為他好,讓他靜一靜先學會做人,做人不會還來做官,哪里做得出什么好。皇上的處置倒是好極。」

楊欽治一向是嘴毒,但是往往一針見血。

季衡想去畫院都不只是貶謫了,對他來說簡直是流放了。

近中秋,皇帝本來要將許氏和老季大人接來蘅蘭行宮陪季衡,沒成想前兩天許氏犯了秋咳,許氏不能前來,老季大人在家守著老妻也不來,便只得算了。

皇帝讓給季府賞賜了不少葯品,又有各色錦緞布料兼毛皮,還有面脂手脂等物,以及一應果子和果脯點心等。

楊欽治和季衡正說著話,去給季府送賞的宮人已經回來了。

季衡是讓了現在升到他跟前的一名太監洪覃園前去的,送賞賜自然重要,更多是去問候許氏病情的。

洪覃園雖然是現在才升上來的,不過倒是早就伺候過季衡,是個穩妥之人。

他便說道,「奴婢見了夫人,夫人只是微咳,吃了太醫開的葯,只要養著便好了。」

季衡便松了口氣,「不嚴重便好。」

洪覃園又說了季府讓他帶回了不少給季衡吃的干貨醬菜的事,季衡最近口味偏咸,很喜歡吃季府自己做的醬菜,得知有得吃,心里也很歡喜。

洪覃園又說,「奴婢前去時,首輔趙閣老正在季府里呢。」

季衡道,「是嗎。」

洪覃園說,「是前去看望國丈大人。」

季衡點點頭,讓他退下了。

楊欽治笑了起來,「沒想到趙大人倒是很會做人了。」

季衡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罷了。他和我父親最不對盤,沒成想竟然會求過去。」

楊欽治道,「大約是怕小趙探花會在畫院窩一輩子吧。」

皇帝帶著興奮出了一身汗的兒子來了季衡身邊,楊麒兒被乳母和女官帶去擦汗換衣去了,楊欽治起身對皇帝行了禮,季衡也欠了欠身算是行禮,皇帝問季衡道,「會不會覺得冷。」

這里是行宮的騎馬場,因空曠而風大,便有些冷。

季衡穿得多,又有屏風擋風,倒不覺得冷,只是說他畫的那幅長夏消暑圖在哪里,命人拿來他看看才好。

皇帝瞥了楊欽治一眼,楊欽治正抱著楊歆兒讓楊歆兒玩他手指,他沒有多言,讓了人去取那畫來。

畫取來後,楊欽治在桌子上看了那畫,說道,「難怪那小趙探花會看上,他還是挺有眼光。」

皇帝說道,「皇後畫了十來日才畫好。」

楊欽治道,「別說那小趙探花,我也是要痴迷住的。」指著涼亭里的兩個孩子中的其中一個,「這是三皇子殿下吧,可真是惟妙惟肖,這個趴在簟席上的樣子,決計不是在玩,而是在打盹。」

這話惹來三個大人的笑,楊麒兒也扒著去看畫,雖然畫分明只畫出了意境,但楊麒兒便能看出那畫中另一個孩童是自己,他說,「阿父,這個是我啊。」

楊欽治說道,「太子殿下在字畫歌舞琴樂上很天才。」

季衡則說,「他沉迷於這些可不是好事。」

當是季閣老沒有理睬趙閣老的請求,下次他來蘅蘭行宮時,並沒有對季衡提起趙閣老去找他之事,季衡便也當沒聽說過小趙大人之事。

要說沒有楊欽治那一番話,季衡單知道皇帝因一幅畫就將趙昱芝扔到了畫院去,他定然會勸皇帝兩句的,但有了楊欽治那話,他就當不知道了。

在這一年皇帝萬壽節的時候,皇帝將蘅蘭行宮直接改成了蘅蘭宮,由此可見,是要完全將此地當成大本營了。

不僅改了名,而且定下了計劃,要不斷進行擴建。

季衡大著肚子被皇帝攙扶著看了式樣圖後,不由輕嘆道,「這又得花多少銀兩呀。」

季衡雖然不是戶部尚書,但比起戶部尚書來,更像個財政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