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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打濕的雜草野地,而是鋪著厚厚獸皮的柔軟床墊之類。

「……該不會以為自己是什么左右時局的大人物罷?那種事留給上頭的人去做就好,用不著我們出頭。

」「我……」「就算妖刀大殺四方,排隊也lún不到我們去死。

你覺得,妖刀會殺到龍口村這種鄉下地方的機會有多少?」耿照一凜,忽爾無話。

「劍能殺人,豆腐則不,你會不會說豆腐比刀劍無用?」長孫日九背對著他嘟囔著,舒服得卷成了一團。

「無用之用,也是一種用途。

摻和菜蔬煮一鍋清湯,刀劍比不上豆腐--妖刀什么的,自有那些個大人物擔待,你小子只管照看你阿爹、阿姊,其他就甭cào心了。

」--你說的「無用之用」,也包括「奪舍大法」么?(琴魔前輩舍命托付的,豈能說不管便不管?這一切……沒你說得那么容易。

你要是知道真相的話,就……)耿照正想開口,又被長孫日九的惺忪睡語打斷。

「別,什么都別說。

」他嘀咕著,聲音漸漸沉落:「這樣明天二總管問起來,我就不用說謊了。

我當豆腐當得很開心,一點兒也不想有什么出息,你小子也一樣,耿照……想想你阿爹和阿姊。

」--阿爹……和阿姊。

--我都同二總管說了,她還問什么?--就算要問,又怎么會是問你?耿照滿心疑惑,身旁卻已傳出如雷鼾聲。

長孫日九和耿照最大的不同,在於長孫無論何時何地,總能睡得很香很沉;即使黎明將近,那怕只是多睡一時半刻,長孫日九也絕不放過。

第十四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白日將起,流影城一如既往,又是熙攘忙碌的一天。

執敬司是城中樞機,天未大亮,寢院中庭便有值更的弟子敲鑼叫喚。

耿照與長孫日九沒敢等到鑼聲大作,補寐片刻便乖乖起身,摸黑回寢室里迭被換裝、梳洗干凈,往膳房幫年長的弟子如鮑昶等盛粥打菜。

流影城中人丁眾多,每日一睜眼便有數千張嘴等著要吃,光膳房就有十幾處,最大的食堂一次能供數百人同時開桌用餐。

鑄煉房的工匠學徒、巡城司的jīng甲駐軍、直屬世子統轄的多射司等,都不在一處吃飯;城主、城主夫人、世子,以及總管院里又各有專門的內膳,可說是規矩繁復,千絲萬縷。

執敬司是內院核心,不必像巡城司或鑄煉房那樣,一開就是幾百人的伙,但求吃飽,不辨jīng粗。

通常執敬司的弟子們都在瓊筵司直屬的大膳房用飯,吃用比照王侯藩邸的庄客家人,也有講究。

耿照、長孫穿好衣服,刻意多用清水漱口幾次,漱去嘴里的酒氣,搓搓凍僵的雙手,快步來到瓊筵司直屬的大膳房。

這「瓊筵司」顧名思義,就是個專辦筵席的單位,總管全城的膳房食堂、廚工雜役,統一采辦食材,再依所需分配到各膳去。

大膳房里燈火通明,十余名廚子正揮鏟吆喝,三倍於這個數字的灶鼎中竄出茫茫水霧,數不清的下手雜役在熱氣蒸騰間交錯身影。

放眼望去,偌大的穿堂里無一物不在律動、無一處不發出聲響,明明沒有門牖阻隔,清晨的寒露卻怎么也滲不進這里。

殘料的生青氣息與油爆的熟食香味恣意混合,形成旺盛而強悍的生命力。

耿照非常喜歡這里。

離開打鐵洪爐之後,只有每天來打飯的半個時辰里,他才稍覺得jīng神。

一名切菜小廝見二人行來,破口大罵:「肏他媽的!執敬司都是餓死鬼么?還沒天光,趕著來領祭品啊!」長孫笑道:「是啊,都記得留你一份,晚點兒一起吃。

」小廝咒罵不絕,披汗的油亮面上缺咧開一抹笑,滿口的爛黃板牙。

世上若有比鐵匠更bào躁粗野、目中無人的,也就只有廚師了。

備餐時,瓊筵司上下活像面對不共戴天的仇人,嘶吼咆哮,頭一回聽到可能會嚇破膽子,但耿照卻非常自在--在這里,無論燒好一鑊姜豉燒肉,或將裝在皮囊里的菰米揉搓脫殼、煮成香滑的雕胡飯,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看得見摸得著,存在過就會留下痕跡,與穿著整齊、逢迎戒慎之類的差使截然不同。

膳房里燒好的菜餚用大盆盛著,並置於邊角的一張大方桌,桌旁的大灶頂上,熱騰騰的粥鍋兀自滾著,骨碌碌地翻騰著雪色的珍珠浪,漿滑液涌,米香撲鼻而來。

耿照從竹簍里拿出洗凈的碗碟在長桌上排好,長孫卻走向一座頂箱立櫃,隨手打開櫥門。

櫃中成組成組的堆放著餐具,形色不同,連件數都不一樣,與簍中的食器大相徑庭,其中有漆有瓷,有鑲銅、鑲象牙的,明顯比竹簍所貯高貴許多。

像何煦、鍾陽等擔任「三班行走」的高階弟子,終日跟在橫疏影身畔,權力甚至比各司、院、堂、房的管事還大,他們的飯菜通常由下一級的弟子負責准備--但鮑昶、文景同等老人絕不會親自盛湯打飯,層層相因,最後全成了耿照與長孫日九的活計。

而長孫日九只消看一眼當月的行走班表,就能記住每天該替哪些人准備膳食,又有哪些人要服侍二總管用餐。

負責高階弟子膳食的兩年多來,長孫非但不曾出錯,就連鍾陽愛吃夾有棗豆餡的天星糝拌糕、何煦嗜食以雪花芹菜切細的芹芽鳩肉膾等微妙細節,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只要當月lún到庚寅房備膳,三班行走們無不吃得舒心,鮑昶等也就特別好過。

耿照與長孫打好飯菜,忽聽身後一人吆喝:「喂,執敬司的!」正是方才那名切菜小廝。

他雙手圈嘴,隔著大半個膳房,凶霸霸地吼道:「過來!」兩人對看一眼,才發現不知何時,所有人都放下手邊工作,集中到那廂去了。

長孫小眼微瞇,拿手肘輕撞他兩下:「瞧瞧去。

」耿照點了點頭,兩人並肩走過去。

此時早膳已然備妥,各灶次第熄火,只余菜盆上熱氣蒸騰,不復那種白煙飛竄、伸手不見五指的奇景。

旭日升起,小廝們滅去照明的燈火,初陽灑入四面挑空的廳堂,反在內里投下大片yīn影。

師傅們解下油膩膩的裙兜擦手,眾下手在一旁或蹲或坐,捏著汗濕的短褐單衣搧風……他處,這天興許才初初開始,瓊筵司的大膳房卻已打完一場硬仗,光影之間塗布著戰後稍息的疲靜與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