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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藍嚇得臉色慘然,登登登坐倒在椅中,但心中的厭惡痛恨委實大過了惶恐,雙手抓著染血的長劍起身,顫抖的劍尖抵著耿照的頸側,又刺破了些許油皮。

「我……我今天不殺你!你……你滾!別讓我再看到你!」耿照茫然不解,只道她認錯了人,喘息道:「采……采藍姑娘,你忘……忘了我么?那天在紅螺峪,我……」話沒說完,采藍手一大顫,劍尖便刺入肉中。

耿照瞪眼咬牙,總算沒叫喊出來。

「便……便是將你燒成了灰,我也決計不忘!」采藍小臉蒼白,顫聲道:「無恥之徒,欺凌女子的宵小!我……我恨不得殺了你!」耿照本想解釋,一見她又害怕又驚慌、然而忿恨卻又蓋過了驚慌害怕的模樣,話到嘴邊一陣氣餒,忽覺黃纓也好、橫疏影也罷,所言都不及采藍的切身感受更具說服力,頓時灰心已極,仿佛什么樣的辯解都不足以支持自己;但既到此間,心中猶有痴念,勉強擠出一句:「我……我要見二掌院……」這一下兔起鶻落,委實發生得太快。

屏風之後,染紅霞本欲阻止采藍,卻聽她尖聲道:「你……你還有臉面提紅姊!當夜你在紅螺峪對她做的事,便是死上一萬倍也不足以賠罪,你竟還……竟還敢來,說你要見她?」染紅霞聞言一愣,靠著屏風猶豫起來,這一步便再也踏不出去。

「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貞cào!」采藍抓手握劍,流淚尖聲道:「你知不知道在水月停軒,只有冰清玉潔的處子才能繼承掌門的衣缽,修習本門至高無上的武學,成為水月一脈的下任掌門?紅姊努力練劍,是眾弟子中最受掌門人喜愛的繼承人選,若她失貞之事被掌門知曉,你可知道後果會有多么嚴重!」耿照愕然,半晌才結巴道:「我不知道水月一門……我不明白……」「再說了,女子在世,為自己、為家門,終須婚配生子,才算不虛此生。

你壞了紅姊的貞cào,教她日後如何面對自己的夫婿?」采藍厲聲道:「就算紅姊願意委身下嫁,若教人知曉你們未婚苟合,做出敗壞禮教門風的事,豈非終身受人輕賤,永遠抬不起頭來?她是堂堂鎮北將軍千金、水月一門的二掌院,你想讓人一輩子在背後議論她,對她品頭論足?」見耿照無言以對,采藍更是氣得渾身顫抖,尖聲bī問:「還是我冤枉了你,你是敢作敢當的男子漢,要上門提親,一肩擔下掌門人的責罰,娶她以示負責?若無如此覺悟,當夜你怎敢……怎敢對她做那種禽獸之事?」「我……我沒敢想……我是為了救她,才……」屏風後的染紅霞渾身一震,心底一片冰涼,不由得環抱雙臂,木然想:「原來他是為了救我,才這么做的。

那樣……那夜……原來只是為了救我。

」十指揪著粉藕似的白皙裸臂,指甲陷進肉里猶不自知,身子無風自寒,微微發抖。

采藍越說越是寧定,漸漸不再顫聲發抖,咬牙道:「女子失貞,便只有一死!你若真為紅姊著想,便該自刎謝罪,而非厚皮涎臉,一味痴纏。

你滾!紅姊永遠都不會再見你了,下回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殺你為紅姊報仇!」長劍一拔,耿照踉蹌倒退,面灰心死,緊握著不住滲血的左掌,跌跌撞撞退出去,卻在廊間與黃纓撞了個滿懷。

「喂!你來得正好,胡大爺找你呢……」黃纓笑意一凝,尖聲道:「你怎么受傷了?誰傷了你?」急著察看他的傷勢,卻被耿照輕輕揮開。

他抬起一張如槁木般的灰白面孔,低道:「我走了,你……你自己保重。

」失魂落魄地走了開去,突然回頭低道:「是我自己不好。

多謝你了。

」◇◇◇黃纓追不上他的腳程,氣喘吁吁地回到了荼靡別院,進門卻見采藍拄劍癱倒在椅中,脫鞘的劍刃染著鮮血,紅漬由刃底一路流到劍尖,在地上匯成小小一窪,令人怵目驚心。

「是你傷了耿照?」她一瞧便猜到七八成,怒道:「你同他說了什么?」采藍驚魂甫定,但情緒仍十分高亢,一撐起身,尖聲叫道:「那種無恥之徒,我恨不得殺了他!他……」話沒說完,黃纓右手揚起,「啪!」猛甩了她一個耳光!采藍被摑得目瞪口呆,撫面倒入椅中。

「那個「無恥之徒」,千辛萬苦把你從萬劫妖刀下救了出來,不但在紅螺峪為你解毒,還背著你逃上白日流影城!沒有他,你已死了三回,被幾百斤的大石刀砍得粉身碎骨,被怪毒毒死,或被妖刀附身而死!」黃纓面色一沉,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說:「誰都可以罵他無恥,偏就你不行。

他如果真的無恥,當日就該舍下你,讓你被碧湖亂刀分屍,砍得血肉模糊,一報毀容之仇!忘恩負義,還有臉教訓人家,你才無恥!」采藍似是嚇傻了,望著她簌簌發抖,仿佛看見妖魔一般。

染紅霞木然披上絳紗外衫,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黃纓看得一愣,多看了兩眼,才認出眼前這名千嬌百媚的紅衫麗人竟是水月門下武功第一的二師姊,揉了揉眼睛,急道:「紅姊!耿照他……他走啦。

你快去追……」染紅霞怔怔出神,黃纓卻耐不住性子,忙上前去拉,誰知染紅霞卻絲紋不動。

「紅姊!他受了傷……」黃纓急得語無倫次,比手劃腳:「采藍她……你……」染紅霞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不用追了。

」黃纓還待分辨,一對上她的眼神,心忽然涼了半截。

那雙眼與耿照好像……是受傷淌血,又如余灰燃盡一般,灰白得令人心冷。

「不用追了。

」染紅霞淡淡地說著,空茫茫的目光與口吻仿佛仍置身夢中,襯著她一身嫵媚動人的女裝,半點也不踏實。

黃纓回望著她,似乎轉過無數心思,終於提起幾上的佩劍,轉身奔出房門。

「這是你說的,紅姊,將來你別後悔。

」第二十四折劍出正氣,鷺立寒汀晨光爛漫,輕風徐來,動息撲面若有情,搖影、繞樹、穿花。

橫疏影裙腳翻飛,蝴蝶般穿過回廊,為防跌跤,還把長長的衣帶拈在手里,也分不清是蓮步生風抑或香風化人了,心頭冷不防浮起「逢著探春人卻回,白馬、黃衫、塵土」的詞句,瞬間竟有些感慨。

誰都能有這份傷春悲秋的閑心,偏就橫二總管不行--她寅時便已起身,嬌潤的身子里還殘留著甜美的余韻與疲憊,若非有霽兒丫頭分擔了耿照過人的jīng力,只怕要累得她手足軟乏,腿心里既麻又酸。

梳洗後,簡單用了點果脯香粥,橫疏影便至挽香齋聽取鍾陽等人的報告。

盡管昨兒一整天她將全副的心神都放在耿照身上,仍預先交代了林林總總的要項待辦,鍾陽、何煦等無一得閑,全忙得不可開交,只為搶在今晨以前完成任務。

就在耿照盡享溫柔、品嘗姊姊的醉人胴體的同時,執敬司所屬各部正馬不停蹄趕工,堂內通宵舉火,不斷有信使哨隊進出流影城。

才一個多時辰,橫疏影已批好桌案上壘至半人高的公文,聽取鍾陽等人的回報,正在大堂與管事司徒顯農等議事,一名弟子匆匆來報:「啟稟二總管,青鋒照的邵三爺來啦,人正在偏廳候著。

」青鋒照是東海三大鑄號之中,公認歷史最久、技藝最高的一家,於「三府競鋒」屢屢奪魁。

近年白日流影城雖急起直追,但無論聲名、氣勢、乃至於影響力等,與青鋒照仍有不小的差距。

當值弟子口中的「三爺」,人稱「鷺立汀洲」邵蘭生,乃是青鋒照當主「文舞鈞天」邵咸尊的胞弟,家中排行第三,深受乃兄信任。

橫疏影一挑柳眉,暗忖:「青鋒照的消息好靈通!赤煉堂掌握酆江漕運,分舵遍及天下,號稱「京城以東第一大幫會」,勢力不容小覷,怎會……怎會是邵家先找了上門?」不敢怠慢,蓮步細碎一路漫出堂室,徑往偏廳趕去。

廳內,一名中年文士正負手欣賞壁上的掛軸,生得面如冠玉、五綹長須,頭戴逍遙巾,身穿青布袍,腰帶上垂著一方小小青玉,襯與他鳳目隆准、劍眉斜飛的清奇相貌,說不出的儒雅,正是青鋒照的第三號人物,「鷺立汀洲」邵蘭生。

邵蘭生隨身只帶一名侍僮,童子用扁擔挑了兩箱行李,地上擱著一架竹制畫籠,籠里橫七豎八的chā著畫軸紙卷,其中混有一柄形制古朴的長劍,烏木圓柄香檀為鞘,看來幾與畫軸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