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又繼續運轉。
李蔓狂鳳目倏睜,酒紅色的妖瞳迸出異光,仿佛見到一線希望,將攤開的手掌平舉向前,以天佛血對正耿照,希望找出第二個不懼妖物之人。
耿照走進二十步內,感覺化驪珠涌出的對抗之力開始造成負擔。
驪珠奇力極不安定,若無相匹配的內力壓制,失控亂竄尚稱事小,於誅殺岳賊一役,甚至發生過吸走他全身內息以圖自保的情況。
吐出白芒的化驪珠劇烈震動著,不安定已逾當日死斗岳宸風時,仿佛一霎眼便會轟然炸碎。
耿照被bī著從四肢百骸擠出力量注入驪珠,這是他於一日十二時辰內,第二度豁盡全身之力,已較介入風、聶二人時熟練得多,對油盡燈枯的虛疼之感益形麻木,咬牙鼓勁,終於突破十步范疇。
「退後罷!」長發凋白的黑衣男子逆風舞袖,垂落眼瞼,低聲道:「你盡力了,耿兄弟。
且不論你身帶的異物為何,它並沒有完全抵御天佛血的能耐。
除非世上還有第二只碧鯪綃織袋,否則,便只能由我貼身收藏這枚邪物,以推遲它吞噬萬物生機。
」耿照咬牙道:「李兄……李兄須盡早……盡早就醫,以免……」一抹鼻下溫黏,赫見滿手血漬。
他忍著急涌的疼痛不適走近三步,渾身簌簌發抖,雙手抱xiōng、低頭僂背,極盡艱難才勉強邁出步子,每一步都要休息良久,仿佛走在一場看不見的風bào之中。
李蔓狂不覺失笑。
「若非你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我便要笑你虛偽了。
怎么慕容柔麾下,還有在乎旁人死活的么?你果然不是他的嫡系出身啊。
」耿照見他無意放下天佛血,解刀離鞘,嘶聲道:「李……李兄,還……還請交出佛血,否則,小弟要不客氣啦!」遠方風篁見他亮出武器,師兄卻衰如風中枯草,憂急交迸:「怎搞到兵戎相見的地步?」踏出林邊,頓覺一陣頭暈眼花,五臟六腑疼痛起來,尤以脊柱為甚,連自詡硬漢的他都難以忍受,對天佛血的威力不禁駭然,只得踉蹌倒退,奮力提聲:「耿……耿兄弟!我師兄身體衰弱,你莫……」惡的一聲,轉頭嘔出一口青黃酸水,撫xiōng跪地,一時動彈不得。
李蔓狂大笑起來。
「衰弱之人,如何保得天佛血!」拎起纏著白布的杖頭一揮,大半截黑杖突然飛出,露出青鋒鑒人的長直刀身。
原來他手里那桿比人還高的直杖,竟是一柄單鋒斬馬劍!所謂「斬馬劍」,與弦子的愛刀靈蛇古劍一般,均為舊時刀制,現不通行。
唐刀或還有人用之,使斬馬劍的卻只此一家,再無分號。
那刀寬約三指,長逾九尺,豎直比一名成年男子還高,刀柄約占了一半,通體平直、毫無彎曲,刀鍔僅一圈小小方環,無怪乎裝上了刀鞘,會被誤認為是長杖。
刀身於近鍔處鐫有「上方禁寶」四字篆刻,而纏著白長絲絛的,正是柄末的刀環。
李字世家乃武儒名門,昔年滄海儒宗退出歷史舞台後,李氏仍在東海、央土王權下歷任高官,位至三公,欽賜斬馬劍一柄,名曰「上方」。
李家融合刀、劍、長兵之利,成為武儒宗脈中獨一無二的一支,李蔓狂這柄九尺長刀雖非乃祖所遺,卻繼承了家族代代相傳的名號,仍叫「上方」。
他持上方斬馬劍於臂後,握著佛血的左手拄鞘為杖,支撐身體,長長的刀鋒閃著獰惡的青芒,霍地旋掃而出!七步外,耿照頓覺滿眼刀光風壓及體,只來得及連刀帶鞘往前一架,「鏗」的一響,整個人被砸飛了出去,落地已在一丈開外,起身時刀臂仍不住震顫,刀口卷起,如擊銅鼎金鍾,分外凄厲。
這一摔距林邊僅十來步,耿照被磕得手臂酸軟,臍間的驪珠倏然黯淡,護身的白芒迅速消褪,他蜷在枯草沙地上痙攣抽搐,眼、耳、鼻中淌出鮮血,而天佛血的侵蝕異能仍持續發揮作用。
李蔓狂不及收刀,隨手扔去刀鞘,捏起破損的碧鯪綃織袋摁在xiōng口,拖刀退回洞口,嘶聲道:「老二,快把人拉回去!」風篁飛撲過來,攙著癱軟的耿照掠回去,guàn水喂葯施救。
再睜眼時,但見滿天星斗,周身寒涼、鴟梟啼叫,雖是林間景致,所見卻與白日不同。
耿照坐起身來,覆著的粗毛氈滑至腰際,頭暈惡心尚未全褪,他撫著額角調勻氣息,強抑下反胃之感,發現置身一處陌生的林間隙地,身旁生著熊熊篝火。
火堆對面的樹影下,風篁胡亂蓋著披風,頭枕雙臂,閉目道:「別急著起來,多喝點水調復一下,要不吐個沒完。
那玩意忒厲害,我拖著你退出一里開外,兀自頭暈眼花,再多待片刻,幾條命都不夠玩。
」按了按腰後,不覺皺眉:「娘的!痛死我了。
莫不是敗腎?」他說得半點也不假。
耿照勉強坐了會兒,突然彎腰嘔出大把酸水,直到腹中空空如也,仍撐地干嘔不止,只得乖乖躺了回去,以毛氈墊高頭頸,才覺得舒服些。
「你衣袋里那塊寶貝什么名堂?我瞧挺厲害。
雖不敵天佛血,也算難得了。
」風篁扛他至此,照拂時並未揭衣窺視,以為是貯在衣內的珠玉之類。
此際見人醒來,才忍不住好奇,探問寶物來歷。
耿照心想:「風兄磊落。
要換了旁人,揭開一看便是,何須苦等?」未敢泄漏化驪珠之秘,只說:「是偶然得到的一枚寶珠,有辟邪除穢之能,著實救過小弟幾回。
原以為能抵御天佛血的邪力,怎知道……唉!」不知身在何處,又問:「李兄呢?他還好么?」「不知道。
後來便沒見了,也不知情況如何。
」閉目一笑,怡然道:「我師兄的刀法很厲害吧?你能正面接他一記斬馬劍,也不容易了。
」想起那比鞭梢還長、騰龍一般的矯矢青鋒,手臂猶有些酸麻。
如此沉重、鋒銳、破風裂土的一刀,莫說斬馬,連凌空擲來的千斤石獅都能一分為二,耿照心有余悸,搖頭笑道:「李兄當真厲害!隨手一劍,便能毀了一口新刀。
」風篁嘆道:「他模樣忒衰弱,刀上勁力卻……我不會說,總之是怪。
那天佛血到底把我師兄怎么了?」耿照本不知李蔓狂武功深淺,接他一刀後,不由得想起他口中那名武功絕強的黑衣人來。
以李蔓狂的功力,在那人面前連一合也沒撐過,那該是什么樣的武功修為?他腦中雜識紛亂,身子又極為不適,半天也沒理出頭緒來,益發煩躁,喃喃道:「風兄,這下……我們該怎么辦?」風篁默然半晌,才睜眼眺著星空,笑道:「你回去稟報將軍,說說我師兄和天佛血的事,慕容柔聰明絕頂,說不定會有法子。
要是他聽不懂人話,執意瞧個究竟,你把他拉上山,我師兄會很樂意拿佛血照他一照,替大伙兒省省事。
」耿照發現刀侯座下弟子除任宣外,無論風篁或李蔓狂,說起慕容神態並不恭敬,多半直呼其名;偶爾加上「將軍」二字,也是調侃的意味居多,倒與多數東海武人相類。
風篁笑道:「老弟,我說白了,要不是今兒認識你,我對慕容柔的惡感還要再多三分。
他不喜歡江湖人,我們這些江湖人也不喜歡他,禮尚往來,天公地道。
」凝思片刻,仍是搖頭:「我師行事向有深意,但我實不明白,恩師本是閑雲野鶴,這些年卻一反常態,讓我等為慕容效力,若非如此,大師兄何至沾上天佛血的麻煩?任宣那小子出身官宦之家,也還罷了,我們這些江湖大老粗,一不求聞達二不求富貴,攀附將軍做甚?官場疆場,那也不是練刀悟道的地方。
」耿照本想為將軍辯解幾句,聽他對慕容柔並無惡意,只是不愛受拘束而已,為免越描越黑,索性不答腔,只道:「風兄何不問一問刀侯?他老人家的意思,也只他老人家清楚。
」風篁搖頭。
「恩師閉關,我已許久未見。
這幾年在外奔波,都是靠書信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