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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冥途怔立無語,忽覺天地之大,竟沒有容身的地方;猶豫半晌,終於追著老僧的背影而去。

這名渾身瘡疥膿腐、爛肉不停掉落的老僧,正是蓮覺寺的住持法琛長老。

他罹患痲瘋一事,被幾個「顯」字輩的弟子嚴密封鎖,隱於法性院內,對外宣稱中風,謝絕外客探訪。

聶冥途於法琛院里住下,法琛雙目全盲,關節腫脹,行動漸趨困難,弟子為防走漏風聲,連大夫也沒請。

幸而法琛頗通醫術,自己開方,乃至針灸放血,都是一手包辦。

聶冥途怕染上癘病,始終保持距離。

法琛吃得極少,每日小沙彌將飯菜放在院外,倒有大半都進了狼首腹中,盡管被廢功的身體羸弱不堪,總強過囚居娑婆閣時。

吃飽了有氣力,腦筋漸漸恢復靈光:將自己禁於蓮覺寺之人,必也拜托了法琛代為看管,若能從中拷掠出線索,或可解除七水塵的「梵宇佛圖」禁制--如果法琛不是癘人的話,他早這樣做了。

聶冥途藏身於此,迫不得已與他同處一室,不但遠遠避於禪房的另一角,掩住口鼻的帕子更是從沒取下來過,唯恐被痲瘋惡症感染,變成不人不鬼的模樣。

法琛倒是怡然自得,早晚誦經,閑時便與他說話。

聶冥途旁敲側擊,欲套出七水塵或武登庸的線索,可惜一無所獲,佛理倒大把大把的聽了不少,暗笑禿驢無聊,這些鬼打架腦抽風的玩意,他媽的想渡化誰?日子久了閑得發慌,索性拿聽來的佛理與他對辯,用來消磨時間。

法琛的佛學造詣不同於尋常東海僧人,聶冥途雖有狡智,奈何腹笥有限,三言兩語間就被駁得啞口無言,又不能動手打人,一來手無縛jī之力,二來揍得老禿血膿迸飛,到頭來是誰倒大楣?氣得他七竅生煙,一口惡氣無從發泄,幾欲鼓爆xiōng膛。

「你若不服,不妨到娑婆閣里翻翻經書,看我說得對不對。

」法琛指點他。

聶冥途差點想不顧一切揍他個杠上開花,咬牙忍住,冷笑:「你是負責看管老子的,該不會不知道老子進不了那幢鬼樓子罷?你個有道高僧,說話忒yīn損,不怕將來佛骨燒出滿缽老鼠屎?」法琛微笑道:「我教你閉著眼睛進出娑婆閣的口訣,再給你畫一張各部經藏收藏分布的詳圖,你拿出來看。

這總可以了吧?」聶冥途學得很快,不到半個月的光景,已能出入自由。

每回進娑婆閣取佛經,他總記得多拿幾部出來。

除了老樣子追查天佛圖字的線索外,聶冥途還有別樣心思。

蓮覺寺是千年古剎,連娑婆閣這樣的陳跡秘地都有,難保沒藏著幾本武功秘籍。

七水塵毀了他的青狼訣功體,幾度嘗試重練,發現身體竟產生強烈的排斥,怕是七水塵以內力改變了什么關竅,再練不得集惡道的yīn屬內勁。

(他媽的!既然如此,老子偷你們佛門的武功來練,氣死你個瞎賊禿!)然而瞎子摸象的找法,徒然使聶冥途失望罷了。

娑婆閣內本無武典的類別,他找了幾個月全都是佛經,有一回還摸出一卷半腐古籍,一翻竟是整本的天佛圖字,若非一陣風來吹了個蛾飛蝶舞,怕聶冥途便要當場了帳,硬生生將頭顱所盛,燉成了一盅滾燙噴香的鮮湯豆腐腦兒。

最後給他佛門武功的,居然還是法琛。

「喏,」老人以素絹裹手,遞給他一本手抄經卷。

「你想練武,我這兒剛好有一部。

每回你多拿忒多本書出來,我擔心放回去時亂了套,再找費事。

我這倆膝蓋已上不了樓啦,日後取經還得靠你,我看大家都別這么累了。

」聶冥途望著那部《錄伏薜荔多法》,遲遲沒敢伸手,心頭疑竇叢生。

「你眼都瞎了,取經當手紙么?再說你又不懂武藝,哪兒來的秘籍?」「娑婆閣的羅漢圖與千手觀音像之中藏有這部武功,本寺先人窺破機關,錄了下來,交代住持傳落。

」老人道:「一間佛寺,傳下武功做甚?你若不要,我拿去墊桌腳。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老禿驢。

世道可比你想象的要險惡得多,不是光會念幾句「阿彌陀佛」就好。

聶冥途心中獰笑,收下那部《錄伏薜荔多法》,耗費十年苦功,終於練成了薜荔鬼手。

這十年之間,他不分晝夜觀察法琛,確定此人身無武功,絕非作偽,冥冥中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直覺兩人並非初遇,而是在更早之前便已相識,只是痲瘋使老人的面孔腫脹潰爛,喉音瘖啞,已不復原先模樣。

盡管與記憶中不同,那個荒誕卻日益強烈的想法始終在他心頭盤繞不去,如生魔魘。

聶冥途等了十年,直到有自保的能力才敢開口。

「你,究竟是不是「天觀」七水塵?」第百二十折秋葉幾回,凝愁片片被惡疾侵蝕殆盡的法琛沒能捱過那一晚。

老人悄然離世,而聶冥途並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就近火化了遺體,將骨灰散於崖下,避免染上痲瘋,卻選擇繼續留在法性院里,接替老人扮演「法琛長老」的角色。

聶冥途不僅要一個全新的身份,更需要解開謎團的線索。

「癘人」的假象提供了絕佳的掩護,聶冥途的容貌、身形畢竟與法琛不同,弟子們雖一步也不敢踏進法性院,難保將來不會有個什么萬一。

聶冥途想過將他們一一殺除,又擔心「顯」字輩一旦絕了門戶,蓮覺寺落入他人之手,麻煩更多,直到赤尖山「十五飛虎」的鮮於霸海前來投奔,才露出一絲曙光。

顯字輩里的大弟子顯昭,被鮮於霸海那只裝滿金粒的匣子迷了眼,替這名顯而易見的亡命匪類剃度授戒,列於住持法琛的門牆。

於是被南陵懸榜通緝的「黑虎」鮮於霸海搖身一變,成為持有朝廷度牒、住持法琛長老座下的弟子顯義,過往斑斑劣跡一筆勾消,比清水洗過還白。

顯義買到了全新的人生,一干顯字輩弟子仍當他是外人,既不讓見「師父」,更沒提過法性院里藏了個癘人。

在聶冥途看來,這簡直是上天授與的殺人刀劍,用以驅虎吞狼,連雙手都不必玷wū。

他以種種間接的手法默示顯義,他的師兄們一個比一個短視愚昧,略施小計便能鏟除……不出五年,顯字輩僧人接連死於急病意外,蓮覺寺遂落入顯義手中。

至於鮮於霸海對「法琛」的種種凌虐,大概還不及集惡道廚房伙夫的水平,聶冥途全不當一回事,但法琛這個身分卻從此得到了保障--就連寺中權位最高的顯義也不知他是冒牌貨,讓幾個過去lún流往法性院送飯的小沙彌永遠閉嘴之後,連痲瘋這檔事都隨風湮滅了。

這一切非常值得。

況且,當顯義淪為yīn宿冥的階下囚,聶冥途找了個防備疏馳的暗夜,把這十幾年來累積的帳連本帶利清了一清,翌日顯義遂成廢人。

媚兒一直以為是麾下的小鬼拷掠失手,反正十五飛虎與孤竹國結有深仇,打死都不可惜,也沒怎么追究;殊不知是狼首越俎代庖,算是了結一樁小小的宿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