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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投出大大小小的鏤花格狀,齊整有齊整之美,錯亂時又如花團錦族,斜影參差,故稱「扇花間」。

這樓本無人居,谷內一下涌進大批男子,總不能都讓他們在院里扎營,樓上的教使廂房被錦帶豪士瓜分一空,只好隔起扇花之間湊數。

雲接峰於此漠不關心,住哪兒都無所謂,離樓下大堂近些,也好約束進出的豪士,此際倒方便了有心看熱鬧的。

要不多時,梯廊間人影雜沓,浮著一片交頭接耳的嗡響。

諸鳳崎素愛拉黨結派,與他互通聲息者眾,倒是雲接峰對誰均不假詞色,連酒都不與人同喝,眾人皆想看這位「雲總鏢頭」,在鳳爺手底下是不是如傳聞一般厲害,若非諸鳳琦頗惡鼓噪,左右已哄鬧起來;雲總鏢頭碰一鼻子灰時,爆出三三兩兩的零星嗤笑,算是給即將爆發的沖突暖暖場子。

面對挑釁,雲接峰仍一副死樣活氣,諸鳳崎沒想他會乖乖把孟庭殊交出,只消他不攔著自己入屋尋人,便算是服了軟。

綠林規矩,唯強服眾。

翠十九娘啥都好說,偏禁同門斗毆,他與雲接峰始終沒機會分個高下;南浦雲既死,今日若能穩壓雲接峰一頭,此後他在金環谷的地位,益發不可動搖。

雲接峰清醒時形容嚴峻,堪稱「不怒自威」,喝了酒渾身便透著股窩囊,看來十九娘從越浦陋巷的棄物堆里將他撿回來的傳言,似乎不假。

自來酒色傷身,乃武人大忌,貪戀女色倒還罷了,做過了頭囊底空虛,也由不得你不歇;飮酒卻是不知不覺戕害身心,待有所覺,武功已廢,或於拚搏之際,有這麼一霎力不從心,便能丟了性命,影響不可謂之不大。

雲接峰要挑這時候翻臉,半醉的對上好眠方起的,怎麼瞧都是諸鳳琦贏面大。

他據著釁笑,暗祈這醉貓還余一絲火氣,今日正好趁機廢了他,了卻心頭一樁事。

雲接峰摸摸鼻子,止住開闔的門扇,眾人以為他要讓鳳爺,怎知他跨進一條長腿,才想起什麼似的,轉頭道:「鳳爺對不住,我酒意上來啦,有些懵,想睡一會兒。

今兒就先這樣罷。

」手扶門欞,便要進房。

諸鳳崎眸中迸出jīng光,暗忖道:「作死麼?正合我意!」獰笑:「聽說你打死古無倫,只用了一掌?」雲接峰停步,原本無jīng打采的眯眯眼一銳,卻聽諸鳳琦嘖嘖兩聲,搖頭續道:「……還眞是個廢物。

東海沒人了麼?」雲接峰猶豫片刻,終沒理會,正欲邁步,陡地諸鳳琦橫臂一拍,掌勁如電蛇飛竄,震得相連的幾扇門格格作響,直奔雲接峰手里這扇!雲接峰指間運勁,門片牢牢嵌在掌里,未向鼻尖招呼,然而諸鳳琦掌力不停,沿門框高檻一路竄去,整面十余扇門牖胡亂彈動、劈啪晃搖,如鬧鬼一般,又似門後有人同時推動,才得這般聲勢烜赫。

眾人心中駭異:「鳳爺擅外門鞭法,怎知內功也有如許造詣!」諸鳳崎見他阻不住勁力,僅能保持手中門片不動,心里有了底,不容喘息,運起七成功力,再贊一掌!這手莫說鏤扇,連青石碑都能劈出裂口,打在薄薄的糊紙門上,竟未洞穿;靜止一霎,驀地鏤花面上的糊紙窗眼次第爆開,恍若一條肉眼難辨的巨蟒游牆迆邐,飛馳而過,速度之快、勁力之凝,甚至不及作用於門上,逕撞向雲接峰之手!雲接峰若不放,必攖其鋒,須以內力擋下潛勁,力勝未必無事,稍弱則將遭大害;要是松手退開,脆弱的鏤花門牖首當其沖,受巨力轟擊之下,當場四分五裂、爆碎開來,不啻被近距離打上一蓬暗器。

放與不放,都是條絕路。

殺著還不僅於此。

諸鳳琦一掌拍落,點足躍前,左掌藏於身後,對准雲接峰的身側要害———「……早知如此,當初別離開勗州大獄,豈不甚好?」諸鳳崎咬牙擰笑,暗忖道:「這便送你上路啦,雲總鏢頭!」忽覺不對,喀喀作響的門板一路順去,這回卻未越過雲接峰所持,而是止於身前;其後門牖一片寂靜,連晃也沒多晃一下。

(不……不好!諸鳳崎身形倏頓,驀聽「啪」的一聲,身側兩扇門彈開,他雙肘交錯,滿以為就此擋下,不料門片「喀喇喇」地嵌碎在肘臂間,余勢不停,猛掀得他側向踉蹌,立身不穩;余光一瞥,赫見固定門牆的鐵制橫閂竟從中崩斷,挾著猛烈的挫斷勁力彈出!這距離近得不及反應,思緒還未轉出,左脅一陣劇痛,如遭彈子擊中。

他低吼一聲,揮臂粉碎門嵌,驀地背門被重重一擊,卻是後頭的門扇也受力爆開。

只見丈余之內,門片此起彼落,倒像逆著諸鳳琦的掌力溯回,力量卻bào增數倍不止。

諸鳳琦被來來回回的門片打得狼狽,有幾下還是仗著內功,以肩背硬受,怒火更熾,掖著左脅拳打腳踢,將彈撞不休、宛若活物的門拆碎,驚見飛散的門片之後,雲接峰壓低身子,左臂橫在身前,仍是手握門片,藏於身後的右掌連形影都不見,懾人煞氣於身後隱隱成形,壓得諸鳳琦動彈不得,心知看清的瞬間,便是殖命之際———「聽說你打死古無倫,只用了一掌?」不知為何,腦海里不斷回盪著自己囂狂的嘲諷。

———這是……這便是「通形勢掌」!號稱「央土柔勁第一」的通形勢掌,哪得這般無雙剛力!他意識里一片空白,平生未有一刻,如眼前般接近死亡,似能聽見拘魂使者的吐息聲……驀地那窒人的強大壓迫一空,諸鳳崎畢竟身經百戰,把握機會抽退,背門「喀喇!」撞碎擋路的門片,內力疾吐、袍襴一振,掃飛周身不及落地的片紙碎木,意態甚狂。

在旁人看來,是鳳爺一掌毀去了整排門扇,只留下雲接峰手里的,誰削誰的眉角,還用得著說?紛紛鼓掌叫好,大贊鳳爺了得。

諸鳳崎面上yīn晴不定,總不好說「你們這幫蠢才全瞎了眼」,沉聲喝道:「噤聲!」豪士們想起鳳爺最恨喧嘩,唯恐馬pì拍在馬腳上,趕緊閉嘴,偌大的樓里倏又陷入一片怕人的靜。

雲接峰松開門片,站直身子,撣了撣襟上木屑,隨意拱手:「多謝鳳爺手下留情。

」諸鳳琦省起他手里一直拎著酒酲,何來如此掌勢?暗忖:「拳腳本他所擅,徒手bī戰,是我過於托大了。

」冷冷一笑,寒聲道:「今日未攜兵刃,沒敢見識雲總鏢頭的高招。

他日有幸,還請雲總鏢頭指點一二。

」雲接峰微怔,搖了搖頭。

「我已不是什麼總鏢頭了。

」低聲道:「……古無倫也不是廢物。

」逕入了房,掩上門扉。

但聽門外喧鬧聲又起,豪士們簇擁諸鳳崎下了樓子,不知上哪找酒喝了。

床里的美貌少女將一雙晶瑩如玉的裸足收進被里,忍著驚懼似的回瞪著他。

那絕望的眼神活像是獸罟中垂死的小動物,單純到不明白生命同尊嚴一樣,從來就不是能靠他人施舍而得,前者消損並不能等量地換來後者。

它們都是可以拋棄的,誰也不比誰重要,端看如何選擇,如何自處罷了。

他閂好了門1—這個動作令她更加害怕i把四只綉墩靠牆排成一排,扯下錦緞桌巾一蓋,盤膝坐在因陋就簡的便床之上,把酒酲擱在懷里。

「你要走請自便,記得把門帶上。

只不過旁邊幾間房沒門了,夜里guàn風,別說我沒提醒你。

晚點她們送鈑來,我會多要一份,你想待到什麼時候看你自己,起碼諸鳳崎拿我沒輒。

但,若是上頭來要,你也別想我出面保你,該怎麼便怎麼.」孟庭殊不相信他。

事實上她不相信任何男人,從前不信,現在更加不信———她恨透了那個對鬼先生居然抱持著一絲幻想的自己,愚蠢到覺得自己會被珍視、被憐惜,還奢望得到補償,重新獲得掌握力量的資格……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事。

弱小的一方只能被蹂躪踐踏,連抱持希望都是愚不可及,只會讓自己陷入更悲哀的境地;省悟並接受,起碼比那樣的愚昧要稍稍強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