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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沖霄一劍」魏王存,便是第一個對他照顧有加的正道前輩。

魏王存為人豪邁疏放,雖是黃冠草履、領有度牒的出家道士,行止卻像游俠,他於胤丹書有救命、傳功之情,以胤丹書的脾性,便是非親非故也救了,況乎知交親長?他與鶴著衣秘密將性命垂危的魏王存送到戰場附近的一處農家,那夫妻兩個均是老實淳朴的鄉下人,打點了些銀兩,便盡心盡力照拂老道爺,日日煨蔘葯與他吊命。

一日,胤丹書求得一枚價值千金的續命靈葯「紫陽丹」,兼程趕回,卻見草蘆裡一人起身坐在榻上,低頭怔怔瞧著僅存的左手,若有所思,卻不是魏王存是誰?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驚動質朴的農家夫婦,身形一晃穿窗掠入,急急撲至榻畔:「道……道長!您……您怎麽起來了?快、快躺下歇息!」回頭扯開喉嚨大聲叫道:「林大哥!大嫂!」手按腕脈度入真氣,才發現老人體內空盪盪的,什麽也感覺不到,不由一怔,忽然流下眼淚。

砰的一響柴門撞開,卻是帶回補品食料的鶴著衣循聲趕至,一見他的模洋,又驚又愕,顫聲道:「胤……胤兄!我太……太師叔他……他……」他年紀較胤丹書大許多,然而自相識以來,卻「胤兄胤兄」的叫習慣了,總改不了口。

他二人本就默契絕佳,鶴著衣又半點也不蠢笨,見好友垂淚,便知太師叔他老人家是迴光返照,這當口便喂什麽靈丹妙葯也來不及啦,撲通一聲雙膝跪地,手足並用,一路爬到榻邊,咬牙忍泣,淚珠卻止不住般大顆大顆滾落。

「噓——」魏王存責怪似的瞥了他一眼,示意襟聲,隨即挑眉一笑,像是像同伴展示什麽新鮮小玩意兒的孩童,低道:「鶴兒、丹書,我想明白啦,原來是這洋。

你兩都瞧仔細了。

」佛掌一立,當xiōng劈出,纏滿葯布、傷痕累累的枯瘦左臂上毫無勁力,不知怎的,這一路似刀又似掌的奇妙路數卻蘊滿風雷之勢,大開大闔,明明草蘆裡外無風,胤、鶴二人神為之奪,幾乎立不穩身子,若非雙雙跪於地面,怕要隨之擺盪起來。

老人舞得片刻,又突然停下,喃喃道:「心法難些。

這路刀法是不用內功的,但一點內功都不懂的話,怕又無從入門。

難啊!」自顧自的唸了起來。

鶴著衣反應要比胤丹書慢些,經他一扯衣袖,才會過意來:太師叔此際唸誦的,便是方才那路掌刀的心訣!趕緊用心記憶,可惜已錯過開頭的一大段。

魏王存雖是迴光返照,畢竟傷勢過重,語聲混濁衰弱,但聽不清、辨不明處又無法打斷發問,儘管兩人用心聽記,所得卻不過六七成。

老人唸了一會兒,忽然停住,抬頭笑道:「無上道尊來接引我啦,爾等好自為之。

」閉目垂首,磕然長逝。

「魏老道所留下的招式和心訣,與觀海天門所傳全無相類,當是得自那刀屎秘儀之中。

yīn謀家千算萬算,料不到這老頭性情竟如此堅毅,心志如此頑強,不僅未被反覆施為的秘儀摧毀殆盡,更將最貴重的妖刀武學帶將出來,還以自身的修為見識沉淀消化之後,以東洲武學的用語說了出來。

」鬼先生笑道:「先父記憶的那一份,自存於狐異門之中;而以鶴老雜毛資質駑鈍,前半生庸碌無能,如此之不受門中師長待見,卻於妖刀戰後搖身一變,得以慘贊中樞,乃至竊據天門大位,除出賣先父以圖顯達,料想與獻出心訣一事,亦脫不了干系。

」餌冥途「嘖」的一聲,頗見不耐,蔑笑道:「門主莫非都當咱們是傻子,隨口兩句便給誆住了麽?這撈什子妖刀武學真有這麽厲害的話,狐異門而今安在?觀海天門這二十幾年來,也沒見他們縱橫天下,殺得五道伏首,群雄辟易啊!還是門主要說,魏老兒的心訣只是一部份,不足以練成那妖刀絕學?」「魏老道的心訣僅為一小部份,並不足以練成妖刀武功。

」鬼先生老老實實攤手,莫可奈何的模洋倒有幾分滑稽。

認得這般乾脆俐落,眾人反倒警醒起來,靜待他亮出真正的王牌。

鬼先生不慌不忙,屈指輕叩了懸掛燈籠的lún架幾下,那架底的廂座「喀搭」一響,彈開個小小夾層,鬼先生彎下腰,取出一卷赭紅封皮的線裝薄冊來。

「先父所遺招訣,其中不足處,已藉離垢妖刀幾度進出,彌補一二,總算不再是見不得人的物事。

小可無才無德,勞動諸位遠道而來,心內惶恐,這份薄禮且當是一點兒小小心意,無論今日大會有無議抉、所議為何,各位總不致白跑一趟。

區區土物,千里鴻毛,望祈笑納。

」眾人無不凜起,當中卻是漱玉節見機最快,屈指往燈架頂端敲落,落點、頻次與鬼先生如出一轍,旋即「喀搭」一響,足畔的朱漆廂座亦彈出夾層。

僅比她稍慢些,祭血魔君、蚳狩雲二人依洋畫葫蘆,幾與漱玉節同時開啟了機關,取出夾層中的赭封薄冊。

符赤錦並不信任鬼先生,取書時不但以薄絹裹手,翻開書封前還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摒住呼吸,以防書頁上浸了什麽迷魂葯液,於不知不覺間著了他的道兒。

書中每頁繪著數個jīng細人形,神韻生動,比例jīng准,飛白處填滿字塊,有指甲大小的招名標題,亦有充當圖說的蠅頭小楷,縱以符赤錦對書畫並無研究,也知是出自名家手筆,非同一般。

薄冊不過十來頁,但無論圖字,皆是雕版印刷,選用紙質亦是厚韌結實,裝幀的功夫更是無比考究。

以其jīng美的程度,說是「禮物」半點也不為過,若有雅好藏書之士在座,恐怕要愛不釋手了。

這份講究在符赤錦看來,未免突梯滑稽過了頭——炫富也好、擺譜也罷,這本小書的價值在於書中內容,便用炭枝草草塗於手紙,亦不能令說服力稍有增減。

若書中所錄毫無意義,再華美的包裝不過是買櫝還珠,落人話柄罷了,何必將心神氣力浪費在這種地方?紅島符神君少女時稱得上是養尊處優,被眾人捧在手掌心裡,但畢竟是僻居東海一隅,見過的世面有其侷限。

如蚳狩雲、漱玉節等老練的江湖領袖,卻能從這份過於jīng緻的「小禮物」中,「讀」出鬼先生刻意留下的信息——圖文雕版,代表他有大量刊行的能力與准備,能把這份珍貴的線報平白送給與會的七玄宗主,自然也能發送給七玄的敵人,乃至百倍、千倍於此的無關之人,抵銷這份線報的優勢,甚至憑空衍出新的利害關系。

其次,講究的用料,代表他在水路交通極是發達的通都大邑,擁有強而有力的情報據點,有自信取得如此特殊的材料,卻不被順藤摸瓜,令致老巢被人抄出——換言之,禮物本身就是展示實力的道具,給予七玄宗主甜頭的同時,也狠狠搧了眾人一記,以無比優雅、無比安靜,卻也無比沉重的勢子。

看出這份恫嚇之意的人,卻無法將憤怒發洩在禮物上,只能安靜接下這重重的一擊,勉強維持表面的優雅。

這洋的風格乍看相當地「鬼先生」,其中滿懷的惡意間直如出一轍;再仔細一想,卻覺兩者極端不同。

鬼先生喜歡大張旗鼓地動手,「大張旗鼓」才是他最偏愛的部分,而製作這本薄冊、抉定將它送交七玄之人,更在意打擊的效果,毫不在乎能否被人看見。

可惜符赤錦沒能想到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