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風滿樓。

第二回終

第三回五十弦翻塞外聲1

數百支牛角號嗚嗚齊鳴,只震得林木瑟瑟,應聲不絕;跟著地面顫動,塵煙飛揚,馬蹄擊地聲如滾滾悶雷自四面八方席卷過來。

這便是《遼史營衛志》所載:「大漠之間,多寒多風,畜牧畋漁以食,皮毛以衣,轉徙隨時,車馬為家。……遼國盡有大漠,浸包長城之境,因宜為治。秋冬違寒,春夏避暑,隨水草就畋漁,歲以為常。四時各有行在之所,謂之『捺缽。……秋捺缽:曰伏虎林。七月中旬,自納涼處起牙帳,入山射鹿及虎。林在永州西北五十里。每歲車駕至,皇族而下,分布濼水側,伺夜將半,鹿飲鹽水,令獵人吹角效鹿鳴,即集而射之。謂之『舐鹼鹿』,又名『呼鹿』。」

此時朝陽初升,金暉萬道,照得濼水河灘上白光閃爍,天光、水光、盔甲刀槍映日反光,耀眼生花,也不知是光芒還是殺氣。只見青、赤、白、黑四色旗幟在風中獵獵飄揚,旗下騎兵披錦袍,襯鐵甲,人馬一色,來回馳驟,襯著四下里層林盡染,天空高遠澄凈,真如一幅潑墨重的畫圖。

遼人射獵,便如是軍隊操演,眾軍各依號令縱橫進退,齊聲嗬嗬呼喊,挺著長矛驅趕獵物。不一刻,四隊騎兵分從四面圍攏,將七八百頭大鹿、黃羊、灰狼、野豬圍在中間。偶然有一頭野獸從行列的空隙中逸出,號角聲作,便出來一小隊縱馬追趕,兜個圈子,又將那獸逼了回去。

這場圍獵自夜半開始,已過了兩三個時辰,這當兒騎兵終於四下合圍,尖矛長繩,圍得鐵桶也似,除了十幾頭狡猾老獸或是特別壯敏捷的逃出包圍,成百野獸都給困在了垓中。只見灰狼白兔在一處狂奔亂突,麋鹿野豬並肩子四下逃竄,長草間撲簌而起的山雞更是不計其數。有猛獸給趕得急了,掉轉身形,張開大口便撲將上來。眾騎手急勒馬韁,長刀出鞘,便是一番生死搏斗,頓時人喊馬嘶、獸吼犬吠、號鳴鼓震,沖天而起,碎草枯葉漫空亂飛,馬蹄敲得河灘上水花迸濺,水光映日,連本來溫煦的秋陽都折射得刺目起來。

一眾契丹貴人列馬立於陣前,當先一匹高頭黃驃馬上紅袍玉帶,正是遼主耶律洪基。這時野獸雖然猛撲狂咬,但眾軍只是拔刀抵御,並不拉弓,卻是北方游牧的規矩,需由國主可汗發這頭一箭。只聽一聲梆響,耶律洪基搭弓拉弦,颼地一箭,近前一頭大鹿應聲而殪。眾軍舉刀過頂,山呼「萬歲!」,跟著號角齊鳴,場上箭如雨下。唐人劉夢得詩雲:「海天殺氣薄,蠻軍部伍囂。林紅葉盡變,原黑草如燒。張羅依道口,嗾犬上山腰。瘴雲四面起,臘雪半空消。箭頭余鵠血,鞍傍見雉翹……」正堪為此時詠也。

日上中天,秋風裹挾著濃烈的血腥氣陣陣吹過,風中人聲馬聲都漸次沉寂下來,一場圍獵已到了尾聲。四色馬隊整整齊齊地列開方陣,陣前本隊軍士所獲的獵物堆成了一座小山,有專人一一清點,論數記賞。眾騎手身上、馬上、刀上都濺滿了血跡,不少人衣袍破碎,滿面血污,卻都是喜笑顏開,坐下馬兒也感染了主人激戰的興奮,蹄子在地上嗒嗒敲擊,低低地嘶鳴不住。

耶律洪基揚鞭而望,見獵物豐饒,禁不住滿面傲然自得之色,一面指指點點地評論各隊的獲,一面轉頭向身後一人笑道:「今兒蕭兄弟怎地獲不多?敢是有什么事故?」

蕭峰微微一愣,心下不由得疑惑不定。

他三更即起,披星踏露趕來見駕,卻不想一見之下,耶律洪基半句政事不提。既不說召他上京,也不問昨夜叛亂,興致勃勃地便拉著他來射獵。他待要稟報叛亂之事,才說得一聲「皇上,昨夜……」便給耶律洪基截口笑道:「昨夜下圍好生熱鬧,可惜兄弟你沒趕上,射獵可不能少了,來來,與朕同去。」竟是王顧左右而言他。次後縱馬來去,挽弓發箭,口中三句不離獵物,竟連半分稟奏的時機也無。此時聽這一句說話,更是宣他前來純為了打獵一般。一時想不明如何回答,應聲道:「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