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卿相等逸事。每慶典應制賦詩,眾文官無不挖空心思,筆下生花,力求一個新聲占魁。此時聽官家頒下諭旨,眾臣僚便低頭沉思起來。

不一刻,辭章陸續御呈,趙頊看時,俱是些「鰲山排萬盞華燈,鳳輦降三山瓊島」、「雙雙隨綉帶香球,縷縷拂華翠幕」,又甚么「一曲升平人盡樂,君王又進紫霞杯」,雖做得好花團錦簇文字,終是早聽過千百遍的陳詞濫調,當真毫無新趣,遂抬頭四顧,問道,「怎不見傅愛卿的進來?」

一位青年官員應聲排眾而出。只見他二十□□的年紀,目若朗星,頭戴蹼□□翅烏紗,身著六品緋紅官服,腰佩銀魚,手執象牙笏,好一個威儀棣棣雅致翩翩,正是那姑蘇城、燕子塢中的慕容復。

趙頊見他在丹陛前行過了禮,便笑道:「傅卿素日才思敏捷,遠勝眾人,今夜如何不見賦詩?」

慕容復道:「萬歲聖明!自萬歲登極,四海升平,去歲更喜年豐米賤輒無邊事。臣自忖非新聲無以為賀,故而遲誤。」

趙頊喜道:「既如此,愛卿必是有了,且呈上來。」

慕容復領旨立於庭中,月華清輝灑落他衣衫襟袖,真若玉樹臨風,但聽徐徐吟道:「暖律破寒威,春回宮柳。晴景初曦上元候。禁城煙火,移下一天星斗。素娥凝碧漢,明如晝。綉轂電轉,錦韉飛驟。九踏笙歌按新奏。勝游方凝,忽聽曉鍾銀漏。兩兩歸去也,應回首。」

這一闋《感皇恩》,不著一字奉聖,偏又處處都是恩承天威之意。趙頊聽了方才喜上心來,頷首笑道:「眾卿詩賦,以傅愛卿為第一。」又向慕容復道:「愛卿再作一小令,何如?」

慕容復略一沉吟,又念道:「華燈燦爛,繁綺競逐,盈盈金盤潤清露。追霄鼓,鬧爆竹。觀者如山人如堵。玉梢銀花,練當空舞。一年三百六十五,喜,也何如?樂,也何如?

「普天同慶,萬眾歡騰,眉舒笑從雙臉生。魚龍舞,人潮涌,金吾不禁恣歡欣。檀板金樽,千家扶醉人。酒筵歌管笑春風。喜,也融融!樂,也融融!」

趙頊龍顏大悅,擊節稱許,令樂工依律盍制新聲。一時間奏動御樂,簫鼓喧闐,歌姬們宛轉嬌喉,齊聲唱道:「萬眾歡騰,眉舒笑從雙臉生……魚龍舞,人潮涌,金吾不禁恣歡欣……喜樂也融融……」趙頊聽得笑逐顏開,召慕容復近前共坐,握住他的手笑道:「愛卿新韻妙律,正應我□□煌煌氣象。」遂下旨賜他玉笏、金魚、如意等物。慕容復目光自群臣面上飛快飄過,眸中光芒一斂,躬身拜領。

那宣德樓上下光華耀眼,香煙馥郁,直如天上廣寒宮闕。樓上所設的小鰲山,燈光燦爛;樓下施呈百戲,供奉御覽。更兼新曲譜慶太平,聲聲如黃鶯出谷、乳燕初啼,與絲竹鼓點相扣,引得御街上千萬等候一睹天顏的民眾一起舉頭觀望。這一日官家例有明旨,許萬目仰觀,金吾衛不得攔阻。欣悅中官家下一道聖諭:今年皇家買市,一應士民樂舞,南行至升陽宮則賞酒燭,北行至春風樓則賞元宵節物,在宣德樓前賜贈銀錢。

內監領了旨意,將制錢漫天從樓上撒下去,一時金聲四散、如下錢雨,民眾一頭爭相拾取,一頭山呼萬歲,真是人山人海,擠得連縫地都沒有了。

天子又賜出乳糖圓子、水晶膾、蜜煎、烏膩糖、春繭等上元節食與群臣共享,端坐下眺,開懷大笑。

慕容復隨眾低頭看去,這時人海涌動之中,本來人人都是衣錦著緞、簪花披翠,喜笑顏開;忽然目光所觸,見著了一條魁梧壯碩的漢子,人群中平地高出了一頭,衣衫敝舊,身背雙刀,頭上斗笠氈帽壓得極低,看不清臉面,也不見他抬頭觀燈,只是逆著人潮,一路漸行漸遠。

慕容復驟然間心跳漏了一拍,手上不覺一抖,捧在掌中的一碗元宵甜湯點點都濺落在了衣袍之上。

趙頊回頭看時,只見他臉色蒼白,唇上一點血色也無,吃了一驚,忙問道:「愛卿,可是身子不適?」

慕容復連忙起身行禮,垂首道:「微臣失儀,萬歲恕罪!」

趙頊只道他是為了污染朝服驚慌,寬心笑道:「卿家不必如此。今日上元佳節普天同慶,何必拘於小節?」慕容復心中饒是無數言語,豈可對天子道?亦惟有諾諾而已。

正說話間,忽然漫空一陣巨響,爆出一天浮麗華光,原來是汴梁城中的貴族大戶誇顯豪富,競放焰火。那火照得滿天似嵌上異寶萬千,恰是:一聲霹靂火城開,萬象空中爭涌現。忽成華樹忽樓台,忽作城垣忽宮殿。忽如士女共游嬉,忽若魚龍爭曼衍。忽然砰訇殷山谷,伏兵四起相攻戰。忽然一騎冒火入,亂掣長虹走飛電。炮車下震地軸搖,星球上射天頂穿。

趙頊已不由當先鼓掌叫好,一時汴京城中君民同樂,歡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