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

「還不是為了你的事兒,早晨見你的時候看,看你臉色有點不好,我有點擔心。」

高靜陽就笑了出來,笑容傷感,說:「胡說,離那么遠,你視力有多好,還能看清我的臉色。」

「咱們倆什么交情,我還看不出你。」衛平看著他,問:「出什么事了,你臉色那么差?」

「沒什么事兒,你老多想。」高靜陽不肯再跟他說話,轉過身說:「我家里就我爺爺一個人,我得回去了。」

「你怎么回事啊?!」衛平說著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疼的「哎呦」一聲,一把就將衛平推開了。衛平嚇了一跳,隨即臉上就沒有了笑容。高靜陽以為他看出自己的手腕了,轉身就朝前頭走,衛平卻緊追了幾步攔住了他,臉色難看的厲害,問:「高靜陽,你什么意思?」

高靜陽愣了一下,衛平臉色更難看,說:「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覺得我是個同性戀?!」

高靜陽趕緊搖頭,衛平卻狠狠地看著他,說:「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你不信我下周就交個女朋友給你看!」

他說罷就朝回走,高靜陽愣了一下,卻終究還是沒有追上去,他覺得非常疲憊。

可是衛平走了幾步,忽然就又扭頭跑了過來,高靜陽還沒有反應過來,衛平的拳頭就結結實實地打了過來,掄在他的胸口上,當場就把他掄倒在了地上。他疼地抽了口冷氣,這才看清了衛平的神色。他趕緊去抓衛平的胳膊,叫道:「衛平,我不是……我不是……」

衛平看著他,咬著牙說:「你要是嫌棄我,咱們以後就不要見面了。你以為,誰稀罕做你的朋友呢,我不稀罕!」

他說罷就跑了,轉身的那一剎那,似乎就哭了。高靜陽從地上爬起來,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覺得那么心酸,仿佛是眾叛親離的下場。街旁小區牆外頭的竹叢沙沙地響,隔著綠化帶的街上車水馬龍,他只是這世間尋常的一個人,喜怒哀樂只關乎自己,沒有人在意。

在這冷漠的人世里,擁有一顆火熱滾燙的心,注定就要飽受苦楚煎熬。

132

……

他也沒有追上去解釋,而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朝回走。回去的路他的步子更沉重,仿佛每一步都不是他自己要走的,迷迷糊糊的,有一種很壓抑的悲傷。回到小區里頭之後,他又在涼亭下頭坐了好一會兒,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起身回了家。老爺子見他回來,就問:「這么快就回來了,你姑姑在哪兒住?那里條件怎么樣,離咱們這兒遠么?」

「我們坐出租車去的,我也沒記住,姑姑下次回來的時候再問她吧。」他看了他爺爺一眼,說:「我困了,想回去睡一會。」

他爺爺看著他,似乎看出了他是在撒謊,可是卻沒有當場揭穿他,而是擺擺手,說:「嗯,去吧。別睡太久了,小心頭疼。」

「嗯。」高靜陽點點頭,步履有些沉重,他關上門,往床上一躺,呆呆地看著上頭的天花板,然後沉沉地閉上了眼睛,心里頭有一種晨霧一般的凄涼和迷茫。迷迷糊糊中,他似乎聽見他爺爺跟他姑姑打了一個電話,隔著牆他也沒有聽清楚,也沒力氣再去聽了,只想沉沉地睡一覺。他睡了很久,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老爺子在客廳里頭看新聞聯播,看見他出來就說:「張嬸剛做了飯回去,都給你放鍋里頭了,我看你睡得沉就沒叫你。」

睡了這么久他的腦子一直迷迷糊糊的,有些頭疼,臉色也有些疲倦。他草草吃了兩口,就回屋繼續去睡覺。剛躺在床上就聽老爺子在客廳里頭喊說:「陽陽,剛吃了飯不要倒頭就睡,消化不好。」

他只好又坐了起來,看著外頭浮上來的夜色,心里頭煩躁的厲害。他趴在窗口上往外頭看去,只看到沉沉的暮色浮上來,昏昏的燈光亮起來,她的視線被對面的樓房擋住,只看到小小的一方天空,竟然一顆星星也沒有。他又往小區外頭的馬路望過去,卻看到一個人影走進了小區里面,那人身材高大,腰背筆直,他一眼看出了那個人是誰,一下子從床上站了起來。

他來不及反應過來,床頭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趕忙抓起來放到耳邊,眼眶一熱,就聽到電話那頭男人急聲叫道:「陽陽……」

他竟然愣在了那里,只在嗓子里頭「哦」了一聲,他扒在窗口的光里頭,朝樓下望了過去,就見男人仰頭看著他,說:「你出來。」

他將手機放在耳邊,呆呆地看著夜色光影里的高鎮寬。男人望著他,又說了一句:「出來。」

他放下手機,仿佛陡然從失魂的狀態中又回過神來。他趕忙跳下床,連鞋也沒穿就跑了出去,跑到客廳里的時候他才放慢了腳步,對老爺子說:「我……我頭疼,出去轉一圈回來。」

他說罷就握著拳頭出了門,一出門他就又跑了起來,一溜煙地跑下了樓。一直跑到他姑父的跟前。他氣喘吁吁地仰頭看著他姑父,說:「你……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你姑姑跟我打了電話。」

男人神色似乎也有些失措,看著他說:「她想找我談一談,我一聽說就過來了,想先見見你,看你怎么樣了。」男人說著,就伸手摸上了他的臉頰,問:「你還好么?」

「不好。」高靜陽聲音一酸,抬頭看著他姑父的眼睛說:「你再不來,可能我就不會再見你了。」

男人突然向前抱住了她,他趕緊掙扎,說:「別人可能都看見了。」

男人卻抱著他不肯松開,大手抱著他的頭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說:「對不起。」

高靜陽鼻子又是一酸,終於放棄了掙扎,說:「我沒事,就怕我姑姑會恨你。」

男人松開了他,拉著他的手往小區外頭走,他怔怔地跟著,腳下卻踢到了一個小石子,硌得他輕聲叫了出來。男人回頭看了一眼,才發現他只赤著腳跑出來的。

「怎么沒穿鞋?」

「我太著急了,忘了穿了。」

高鎮寬便不再往前走,停在了一棵合歡樹下頭,說:「那咱們就站這里說說話吧。」

「你不用擔心我了,我姑姑不是找你么,你快點去吧,她再生氣就麻煩了。你到了她那兒,要向她認錯,不管她說什么,你都答應她。」高靜陽說著,聲音微微一黯,說:「不管她說什么,你都答應她。」

男人點了點頭,看了他一會兒,沉聲說:「我沒想到她會發現,我打算瞞過她這幾年,以後再慢慢打算。可是百密一疏,終究還是叫她知道了。我想了那么多,一步一步走的那么好,就是怕你會受到傷害,沒想到最後還是沒有保護得好你……」男人的聲音里頭帶了一種說不出的挫敗和危機感,看著他,似乎萬分心疼,也萬分迷茫:「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我知道自己什么資格也沒有,可是我還是想問你一句……你後悔了么?」

高靜陽抿著嘴唇,抬頭看了他姑父一眼,又垂下頭來,良久都沒有回答。他後悔了么,或許也是有一點吧,他還這么年輕,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備,等到現實真的來的時候,還是會害怕,還是會覺得迷茫。他低下頭,竟然真的認真想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說:「現在,還不是最壞的時候,我也不後悔。」

男人就上前來,湊著樹影的遮蔽,親了親他的額頭。他有些害怕,也有些渴望,半推著他姑父的胸膛,心里頭陡然一熱,好像那個吻不是親在他的額頭上,而是親在了他的心坎上。他後退了一步,說:「你走吧,跟我姑姑不管談的怎么樣,晚上的時候都回來一趟,我在這里等著你過來。」

男人便握了握他的手,轉身就走了出去,走的已經很遠了,突然又扭過身來,朝著他大聲喊道:「陽陽,你放心,我一定……」

那句話卻沒有說完,好像男人自己都不敢再輕易向他許下承諾。他站在合歡樹底下,默默地沒有做聲。眼看著他姑父出了小區,他才轉身往回走。回到家里頭,接著客廳里的燈光,老爺子才發現他連鞋也沒有穿,急忙問:「怎么沒穿鞋就跑出去了?」

「我睡迷糊了,走到外頭才發現自己沒穿鞋。」高靜陽在門口套上鞋,說:「那……那我再出去走走。」

他說著又出了門,外面的夜色很溫柔,他在小區的一個長椅上坐了下來。他在那里坐了一會兒,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一個一個地黯淡下去,有些坐卧難安,開始在腦海里頭想象他姑姑跟他姑父見面的畫面,可是他想來想去,那畫面都是很慘烈的,很悲傷的,很血腥的,他只會往懷里想,也只敢往壞里想,這樣越想越害怕,他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出了小區,沿著街道開始跑起來。也不知道為了什么,奔跑總能消除他心里頭的不安和恐懼,還有青春的壓抑和彷徨,好像不幸在追他,他只有跑的足夠快,才能叫它們都遠遠地甩在後頭。他跑過了一條街又跑過了另一條,路邊的街景有的華麗有的朴素,有的冷清有的熱鬧,有的是那種平民化的小餐館,有的外頭則停滿了名貴的車子。燈火像長龍一樣的街景很美,那些高大的梧桐樹將天與地都籠罩了起來,好像天與地都只有這么大而已,泛著昏黃色的溫暖的光。他跑得累了,就慢慢的停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仿佛有了一種神奇的預知一樣,似乎覺得他曾經天與地都可以掌握在手心里的姑父這一次也無能為力,終究會拋棄他。這感知如此真實,他回頭望了一眼他身後的路,看到那些路燈組成了金黃色的兩條線,綿延無盡頭,那些光逐漸的模糊了起來,成一片錯落的光。原來他竟然哭了,有一種很深沉的悲傷。

這一條路就算不是跟著他姑父,也注定荊棘滿地,刺破他的雙腳。何況是現在這樣子呢。他的姑姑,怎么可能會原諒他們,包容他們,允許他們。他的姑父如果真的愛他,又怎么會抓著他不放,或者說,對他姑父而言,到了這個地步,放與不放都是兩難。

這世間的許多事,沒發生的時候,人都覺得自己有許多的選擇,有許多的方法可以應付,可是真的發生了,才悲哀地發現原來自己無能為力。

或許在他姑父問他是否後悔的時候,他應該說他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