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部分(1 / 2)

烏爾禾 未知 3556 字 2021-04-15

,眼睛里帶著笑容。後來她就睡著了,睡得那么實在,跟石頭一樣,怎么醒來的都不知道,反正一下子就醒來了。

朱瑞連牙都沒刷就到羊圈里去了,在一大群羊中間可以一眼看到他們的羊,有點鶴立j群的樣子,高出一個頭,比頭羊還高,又肥又壯,但朱瑞知道自己的羊到年底都會瘦下去的,秋膘是有限的。朱瑞抱住羊,摸一遍,確實如此,厚厚的皮毛下邊就是飽滿而富有彈力的腰,都是烏蘇草原秋天的功勞。我們上路吧。羊眼睛一亮,也是這個意思。朱瑞回去把這個意思對燕子說了,燕子心想:「這應該是王衛疆說的。」燕子發愣的樣子讓朱瑞吃驚,「我說錯了嗎?」

「不是不是,你這臭男人,你真的成了把勢。」

「我早就是把勢了,這還用懷疑嗎?」

吃過早飯他們就上路。親戚要找順車,他們不要。親戚問他們到底去哪里,他們說不知道。

「你們就跟著羊走?你們咋跟小孩一樣!」

他們就笑,滿臉幸福的樣子。他們穿上了親戚的皮襖,反正不怕冷,親戚搖搖頭:「你們沿著公路走,趁早把羊放掉,它愛走哪走哪,你們早早回來。」

他們上了烏伊公路,羊跟他們一樣守著公路,不到野地里去。羊還叫了一聲,朱瑞好像聽到了命令,就揮手攔車,還把車子給攔住了,是一輛從伊犁去烏魯木齊的大卡車,司機的眼睛老往燕子身上瞅。燕子彎下腰問羊:「是這輛車?這是去烏魯木齊的。」羊好像認識字,車子上有「伊犁地區xx工貿公司」的字樣,車頭向東,噴著熱氣,一股不到烏魯木齊絕不罷休的樣子。司機就說:「聽人的還是聽羊的?快上車吧。」他們先把羊舉到車廂里,接著也往車廂里爬,司機腦袋伸出來:「駕駛室有位子,坐駕駛室嘛。」他們堅持要跟羊在一起,車廂里有十幾箱蘋果,有幾麻袋洋芋和皮芽子,還有大桶胡麻油,他們就坐在裝皮芽子的麻袋上。司機還是不甘心:「這位女同志就不用待上邊了吧,下邊有位子,下邊暖和。」燕子抱著羊,燕子說:「這是個大火爐,謝謝你師傅。」燕子朝司機一笑,司機就縮進去了。車子過了沙灣,司機又盛情邀請燕子:「你要感到冷,你就喊我。」燕子就笑:「喊你你也聽不見。」她以為司機會知難而退,誰知道司機還有這一手,咣啷把扳手丟進車廂:「你要是冷你就敲駕駛室,我就是耳朵塞驢毛我也能聽見。」燕子連說好好好,燕子拿起扳手舉了舉,司機又回去了,車子跑起來。朱瑞說:「人家巴結你哩。」燕子說:「誰知道咋回事,我一直是丑小鴨,從來沒有人巴結我,恭維我。」

第六章刀子6(3)

「不對吧,不要輕易否定人家的艱苦跋涉嘛。」

「就你和王衛疆兩個大傻瓜,我老擔心我要是丑下去咋辦呢,戀愛中的女人都會漂亮那么一陣子,以後呢?以後該咋辦呢?」

「你的漂亮不是一眼能看出來的,是要慢慢發現的。」

燕子的下巴朝車頭翹翹:「我可不要那種發現。」

「他等著你敲駕駛室呢。」

「真把我凍壞了我會敲的。」

朱瑞抱住燕子,燕子撥開他的手,把羊攬在懷里,燕子說:「我有這么一個火爐子,我還怕冬天嗎?司機真好玩,他就不該讓羊上車,有羊在這,他就死心吧他。」

他們在二宮吃飯,加油。烏魯木齊就從這里開始依山勢鋪開。二宮大多是舊房子,還有許多土坯房,又小又矮的磚房,車來車往,到處都是響聲。司機已經不那么熱情了,朱瑞叫了幾個好菜,還要一盒紅雪蓮,司機當仁不讓,能吃能喝。朱瑞結了賬,司機問他們:「你們走不走?我去西站可以進市區,這里是郊區。」他們謝了司機的好意,就留在了二宮。

朱瑞在棉紡廠上班的時候來過烏魯木齊,對二宮很熟悉,很容易找到了便宜安全的小房子,在一面山坡上,彎彎曲曲的小巷深處,跟進了地宮一樣。羊對這里很滿意,不是因為這里有山有水。烏魯木齊本來就是一座山城,天山環繞,山間大河小河,有好幾條。在大街上,羊看到了三層高的大飯店,也有五公里那樣的小飯館,羊已經不在乎那些小館子了。朱瑞從巷子盡頭的維吾爾人那里弄來一捆干草,羊吃得三心二意。朱瑞說:「是不是病了?」燕子說:「它的眼睛那么有神,好像吃了靈芝。」羊穿過小巷子的時候,碰了幾只同類,年齡相仿,可毛色大大遜色於它,它一下子就驕傲起來。當然,它的心思不是那些大飯店,主人是不知道的。燕子弄來清水,讓羊喝了。羊喝水的時候,眼睛就到了水里,燕子的黑眼睛也落在水里,一下子就有四只黑眼睛了,跟水塘里的蝌蚪一樣。燕子告訴朱瑞羊要出去。他們知道給羊放生的時候到了,他們有點戀戀不舍。燕子抱住羊腦袋:「跟我們過一夜好嗎?」羊腦袋微微揚起一點,目光就到了天山東部最高的博格達雪峰,雪峰白光閃閃,跟天空連在一起,就像這座城市的燈塔。燕子小聲說:「它要爬那么高的山。」朱瑞說:「那里有南山牧場,天山最好的牧場。」燕子說:「就讓它去吧。」羊就走了。羊好像來過這里,走出那么深的巷子,不用人領路。他們在後邊跟著。羊從巷子里繞出去,直接到了大飯店。那是二宮最高級的飯店,蔬菜和r都從外地拉運。這么一只大肥羊、活羊,人家就願意出很高的價錢。燕子要報價,朱瑞拉她一下,朱瑞到底是奎屯長大的,來過烏魯木齊,比燕子有經驗,三言兩語就把價抬上去了。羊也滿意了,高高揚起了頭,飯店的伙計們都叫起來了:「這羊能聽懂人話。」飯店經理也出來了。好家伙,一千二百塊在當時可能是整個新疆最好的價格了。經理給朱瑞開票時說:「簡直就是買一匹馬。」經理突然問朱瑞:「你能喂這么肥一只羊,你殺它沒問題吧。」「也只能讓我殺,別人殺不了它。」朱瑞殺羊的場面簡直是一場精彩的表演。肯定要讓羊吃飽喝足,休息兩天。第三天,朱瑞准時趕到飯店。見識那場面的只有幾個伙計。新疆那地方殺羊太平常了,誰也沒當回事。還是有一個伙計叫了一聲,大家都抬頭看,正好是朱瑞手起刀落的時候,誰都看見那是一個老把勢,刀子又快又准,跟蒼穹藍色的閃電一樣,快刀劃過的地方,最先流出的不是鮮血,而是血管子里的藍色光芒……大肥羊的藍色光芒把太陽罩住了,跟電影里看到的蒸汽機車出站一樣,吼叫著噴著熱氣,騰雲駕霧緩緩地移動著……大肥羊就這樣離開了。經理聽說後,拍拍朱瑞的肩膀:「你就在這安身立命吧,那一千二百塊錢算我給你預付的工資,他娘的,你是我們飯店最牛的員工。」

第六章刀子6(4)

燕子不知道這件事,從後來發生的事情來看,燕子早就意識到羊是永生的,能越過所有的刀鋒。

他們付了房租,可以放心地住下去。

朱瑞收拾屋前屋後,清除垃圾,用石塊補了後牆的缺口。燕子把屋里擦洗一遍。太陽落山的時候,房子有了新的氣象,可以住人了,爐子也燒起來了,火牆熱了,整個屋子也熱起來。房東給的一桶煤可以燒到天亮。第二天他們買了一車煤,堆在院子里,院子全都滿了,就像平地起一座山,連門都堵住了,要側著身子進出。整整一個禮拜,他們總算安頓下來了。

朱瑞到那家大飯店去上班,人家讓他剁r塊,有冰櫃,幾十只羊、幾十頭牛凍在里邊,跟紅寶石一樣寒光閃閃,一把純鋼利斧,剔出的骨架跟屋梁一樣,把領班震得一愣一愣的。人家不相信他是奎屯來的,背後議論他:「農七師畜業連的。」整個奎屯墾區屬於農七師,奎屯這座小城市在墾區的交通線上。朱瑞也不解釋。斧子、刀子他都能用,羊也好牛也好,到他手上,骨頭是骨頭r是r,整整齊齊的。有一天,大廚師到後院里看究竟出了什么樣的高人,大廚師是識貨的,從刀斧的切痕上能看出些名堂。大廚師說:「你干過紅案吧。」朱瑞聽不明白,大廚師就告訴他:「就是把r切成片,切碎。」很快,朱瑞就到廚房當起了紅案,給大廚師當下手。大廚師是名副其實的高人,朱瑞切出的r片,人家在炒鍋里大炒大爆裝在盤子里還能保持原樣,分毫不差。大廚師問他:「你是牲畜變的吧,我沒有罵你的意思,我是說呀,r到你刀下,跟長在骨頭上的沒啥區別,都他媽活了,凍了幾天幾夜,殺好的r嘛,切出來跟長出來一樣,炒出來就更鮮了,我都不相信我的眼睛了,我看得出你殺那些活羊的時候是啥情景。」朱瑞口氣淡淡的:「一條命嘛,不遭罪就好。」

「你這手藝怕是傳好幾代了。」

「我是半路出家。」

「你遇上高人了,肯定遇上高人了,不問了不問了。」

朱瑞就想起燕子和放生羊。朱瑞心里熱乎乎的。其實他干這份工作大家都不願意干,全都是從冰櫃里取出來的凍r,干上兩三年,活人也就廢掉了。再好的絞r機也不能把整塊的牛羊吞下去,手工切的跟機器絞的差別太大。廚師肯定喜歡手工活,喜歡朱瑞這樣的人打下手,老板更喜歡。有人私下給朱瑞講紅案的危害性,朱瑞聽不明白,人家就不多說了。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小子下崗失業,飢不擇食,對工作條件的要求還不如一個盲流,口里來的河南人、四川人都比這小子強,起碼跟老板講講條件。大家很快發現了燕子,就不吭聲了。朱瑞的話就多起來了。朱瑞也有累的時候,那肯定是他的手指凍僵了,失去了知覺,硬邦邦的,他自己瞧著都害怕。下班後,朱瑞不急著回家,先把手弄暖和,熱乎乎的,可再怎么熱乎也是有傷痕的,跟干樹皮一樣,結一層黑痂。燕子又是哈氣又是揉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