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我家(下)(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635 字 2021-06-17

泰爾斯皺著眉頭,臉色難看:「姑娘?」

「哦,真對不起,」坦帕上下打量著他,晃了晃肩膀,一臉恍然:「看你長得這么秀氣,一直正襟危坐,緊閉雙腿,不開口的話,還真以為你是個姑娘呢。」

帶著復雜的心情,泰爾斯艱難地笑了笑。

「他是個新入行的,」快繩咳得滿面通紅,這才喘過氣來:「我們才把他從荒漠里救起來……拜托,對他溫柔點。」

坦帕緊緊盯著泰爾斯,讓後者頗為不安。

幾秒後,坦帕眉毛一舒:

他再次彎下腰。

「來吧!」

「既然是快繩的女……我是說,既然是他介紹來的……」隨著坦帕起身,一杯滿是泡沫的啤酒被重重甩到泰爾斯眼前,酒館老板的聲音豪邁而開心:「第一杯,正宗的西荒老啤酒,免費招待!」

前一刻還被錯認成女孩兒的泰爾斯頓時受寵若驚。

「謝謝!」

快繩的面子原來這么好用。

王子禮貌地拉過酒杯,看著快繩滿意的笑容,尋思著這是什么酒。

「我就知道,刃牙營地里突然來了這么多人……就不會有好事,」坦帕趴在吧台上,給快繩倒上第二杯酒:「灰雜種,是么?所以這是另一場荒漠戰爭?」

快繩的臉色耷拉下來。

「不。」

「迪恩說不是。」

他表情僵硬地灌下第二杯酒,這一次,快繩沒有咳嗽。

「是么。」

坦帕若有所思地給他滿上:「但最起碼……」

「好消息是,你的隊伍里沒人在我這兒存過錢,我也就不用返還……」

快繩的酒杯舉到一半,停在空中。

年輕的雇佣兵微微一震。

「事實上,坦帕,」快繩從嘴唇邊上扣下了酒杯,艱難地咽了咽喉嚨:「有。」

坦帕皺起眉頭。

「有!」

快繩像是被針刺中一樣,狠狠地抖了一下。

「坎澤,那個北地大劍,記得嗎?」

他猛地從座位上躥起來,手忙腳亂地從腰袋里掏出一個破舊的小本子。

「他存了,他存了,他答應把錢存在你這兒了,這是……這是他的遺物,他的記賬,他就把錢藏在房間的花盆里……」在泰爾斯和坦帕的目光下,快繩的語氣顯得有些急促,帶著些微的顫抖。

「他有……他有二十一個閔迪思,十八個米迪爾,再加上十三個北地梭倫和十個卡恩,九個安倫佐的凱勒,四張不知道什么面額的康瑪斯東南通用券,七枚萊沃爾獨立幣,五枚鋼之城的錘錢,以至於許多數不清的迷海三國煩人小方形……還有兩個塔比索。」

快繩慌亂地翻到最後一頁,讀著紙上的一筆亂字。

「就在,就在……在那個早上,在他死去之前。」

快繩的聲音小了下來,他呆呆地看著這個小賬本。

泰爾斯也怔怔地看著他,想起那個扛著大劍的北地硬漢。

但是。

「不,快繩。」

「我不記得他來過,」坦帕皺著眉頭,看著這本揉得皺巴巴,比垃圾好不了多少的小本子,「而且我的記錄里也沒有他的簽字……」

快繩臉色一白。

「坦帕,」他咬著牙,似乎知道自己的話不太有說服力,但仍在竭力辯白,重新把那一頁翻給坦帕看:「他的確是存在我這兒的,我可以去把錢取給你,看,上面寫的,二十一個閔迪思……」

「停,我可不想被你的康瑪斯腔煩死,」坦帕冷冷道:「或者被你的算數功底給蠢死。」

「所以嚴格地說,」快繩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死命搖搖頭:

「他存了,坦帕,坎澤存了!」

坦帕冷冷地盯著他。

「而坎澤沒能回來,」快繩的表情黯淡下來,連帶著音量也低沉許多:

「所以,按照規矩,他應該得到他的那份……」

「不可能,」酒館老板毫不客氣地搖搖頭:「錢在你那兒,沒在我這兒過手看看我的賬本,上面也沒有他的記錄,這不算。」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這場爭吵。

「這算的!」

快繩著急地道:「只是……只是我沒來得及給你,他一開始很不樂意,但他還是猶豫著決定了……他在我這里……我打算在回來之後……」

「坦帕,求你了!」

「規矩就是規矩,」坦帕冷酷地搖搖頭:「不行。」

「我答應過他的。」

快繩的爭辯近乎絕望,無力地甩著那個小本子:「我答應的!」

「那也許……」坦帕粗暴地打斷他:「應該由你去付那些錢?」

「記得十倍!」

他惡狠狠地道,隨即轉身離開。

快繩呆呆地看著酒館老板遠去的背影,手上的小本子無力地垂落。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快繩的肩膀。

「快繩……」

酒館的嘈雜仿佛重新回到這個小小的角落。

快繩默默地坐了下來,把坎澤的小本子放回腰袋里。

年輕的雇佣兵死死盯著自己的酒杯。

幾秒後,他突然笑了。

「你知道,懷亞。」

「坎澤,他是第一個,」快繩抖動著雙肩,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被我說動存錢的人,是我第一筆成功的生意。」

泰爾斯微微一動。

「坎澤從北地來,在星辰安家,他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還有個終年病弱的妻子……」快繩放下酒杯,面無表情:「他們住在荒墟,是老錘子把他拉來的,我在想……老錘子要怎么去跟他的妻兒說。」

快繩探出身子,從吧台上拿起酒瓶,給自己再倒了一杯。

「你知道的。」

「他把存錢的地址給了我,也把賬本留給了我,」快繩恨恨咬牙:「但我……」

「快繩,」泰爾斯輕聲嘆息:「他已經去了,不是你的錯,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快繩的雙肩狠狠顫抖起來。

「什么都做不了……」

他繼續開始斟酒,途中又笑了。

「你知道,很久很久,久得像是一輩子以前……有一艘船……」

快繩失神地看著酒瓶,笑容滿滿凝固:「船上有個從小就立志出海,盼望著有一天航行到落日盡頭的年輕水手。」

「他的第一次出航,就去了終結海上最傳奇的地方:終結海眼。」

泰爾斯皺起眉頭。

「該死的地方,連牧海少女都不保佑的詛咒地。」

「羅盤失靈,風帆撕裂,海盜隨形,迷霧處處,烏雲遮天蔽日,海鳥不見蹤影,無邊的黑暗和無盡的飄盪里,就連永恆的漫天星辰也變了模樣,巨浪、漩渦和暗礁無休無止,可怕的海面下甚至有……」

快繩的聲音變得凄涼而沙啞。

「船長、大副、二副、觀測手、操帆手、舵手、戰斗長、水手長、還有好心的比爾大叔……幾乎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人。」

他哆嗦了一下,繼續斟酒。

泰爾斯忍著抬頭去看他的欲望,只是伸出手,把酒瓶嘴從已經漫溢的酒杯上扶了起來。

快繩停頓了好久,任由泰爾斯拿走他的酒瓶。

「作為那艘船上僅剩的人,年輕的水手抱著最後的木板,暈暈乎乎地一浮一沉,聽著海浪聲永不止息,看著周圍晝夜交替,又渴又餓,又冷又怕,他不知道自己會飄向何方,命運如何,而他的周圍唯有同伴們泡得腫脹白的屍身,還有冷得刺骨的海水……」

「他也是這樣……什么都做不了……」

泰爾斯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按住對方的酒杯:「快繩……」

快繩的聲音顫抖起來,卻固執地拿過自己的酒杯:「那個年輕水手活了下來但他再也無法出海了……」

「因為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他合上眼睛,就能看見破碎的木板和同伴的屍體,按住耳朵就能聽見洶涌的海浪和暴雨的咆哮,抽動鼻子就能聞見海水的腥咸和血液的……」

快繩哆嗦著拿起酒杯,把酒精和眼淚一飲而盡。

「他從此懼怕船只,懼怕海洋,懼怕湖泊,甚至懼怕世上一切有水的地方……」

「所以他來到了大荒漠。」

「世界上水最少的地方。」

咚!

快繩狠狠地把杯子砸在吧台上。

「該死……」

他痛苦地抹著自己的臉,扭過頭不讓泰爾斯看見。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能留下了,懷亞,一點痕跡也沒有,」快繩的聲音越來越嘶啞:「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再也沒有思想,沒有感覺,沒有意識,什么都留不下來,什么都沒有意義,而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抖動著肩膀:「坎澤,龐迦,哈肯,微風……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了。」

泰爾斯默默地聽著。

「那我們的生命還有什么意義呢?」

快繩嘶啞地道:「受苦受難,然後等著被命運一把拍死,從此消失無蹤,像是從來都沒來過這個世界一樣嗎?」

泰爾斯咬緊嘴唇,卻不知如何回話。

快繩伸出手,卻在酒瓶本該在的地方抓了個空。

正在此時。

砰!

一個厚厚的黑皮本子砸在了吧台上。

泰爾斯和快繩疑惑地抬起頭。

只見凶神惡煞的酒館老板坦帕站在他們面前,他一手抓著酒瓶,一手按住黑皮本子,冷冷地對快繩道:

「瞧瞧你給我找的是什么主顧。」

「我要的是那些強壯的、厲害的,但又時常處在不安穩境遇里的,看上去意外很多,事實上都能安全回來的……」

快繩微微一愣,渙散的眼神久久沒聚起來。

「這樣我才能賺錢,知道嗎?而你找上的第一個客戶就是賠錢的……我真後悔自己收了你這個下手,還真以為『丹特的大劍』會是個好市場,結果這么快就死光了……」

泰爾斯眉頭微蹙,對坦帕的話感到一陣不適。

聽見熟悉的名字,快繩咬住牙齒,不服氣地反駁:

「我們是的!」

「有坎澤、哈肯這樣的強壯肌肉,有麥基那樣的厲害向導,龐迦和微風那樣的神射手和哨兵,有經驗豐富的老錘子,有最棒的花痴女隊長,」快繩痛苦地握住空空如也的酒杯:

「還有最聰明的迪恩!」

「我們……」他的語氣黯淡下來:「我們本應是那種『看上去意外很多』,但一定能安全回來的。」

他的聲音小了下來,尾巴帶著淡淡的模糊音。

「應該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