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75)(1 / 2)

第四百七十五章姜主事失財尋美杜知縣吃塹長智

第四百七十五章姜主事失財尋美杜知縣吃塹長智

虛掩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工部主事姜榮引著御馬太監張忠進了酒樓雅軒。

繞過門前的四扇墨漆木格屏風,只見軒內酒宴齊備,尚有一人獨坐。

「姜主事,這位是……」見還有外人在,張忠頓時面色不豫。

「下官趙經見過公公。」趙經起身長揖。

「趙兄現任營繕司員外郎,說來還是下官合管上司,」姜榮笑著向雙方介紹,「趙兄,這位便是內廷紅人、鼎鼎大名的張公公了……」

「經久慕公公風采,此番借仁甫的面子才得機緣拜會,還望公公勿怪在下失禮唐突之罪。」趙經又是一揖,言行甚是謙恭。

「罷了。」趙經如此客氣,張忠也不好說些什么,與二人俱都落了座。

「二位,咱家宮里尚有一大堆的差事,實是抽不出多少空閑,有什么話直說便是。」張忠心緒不佳,沒心思與趙經兩個廢話客套。

看來張太監今日心氣不順,姜榮暗覺不妙,悻悻瞄向鄰座。

趙經干笑幾聲,「說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下聽聞公公蒙陛下信重,督辦豹房興建事宜,事冗時仄,趙某亦想為君分憂,挑些擔子……」

「你也想從中分一杯羹?」張忠微微揚眉,嗤地一笑。

「該說是下官幫公公措辦一二,畢竟皇家繕治也是工部營繕司的差事。」趙經幫張忠與自己斟了一杯酒,緩緩笑道。

「公公有所不知,趙兄乃王相門生,平日甚得看重,為官更是事無巨細,皆必躬親,因而……」

「用王鏊來壓咱家?」張忠一聲冷笑,乜著姜榮道:「咱是伺候萬歲爺的,可不用上趕著巴結內閣,你既然嫌銀子燙手,豹房的事今後也不要管了。」

若不是有求於他,哪個王八蛋會將手里的財路讓人!姜榮心頭委屈就別提了,見張忠真的要走,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匆忙勸阻。

「公公可是覺得下官面生,不堪參與機密?」趙經灑然一笑,從袖中抽出一張銀票,壓在桌上推了過去,「其實這類事一回生二回熟,今後下官在營繕司少不得要與公公打交道,其中規矩自是明白的。」

斜眼覷了覷桌上銀票,張忠終又坐了下來,「你倒是個聰明人……」

「下官自詡還算明白事理。」趙經自得輕笑。

「也好,咱家喜歡和明白人打交道,今後自然少不了照應。」

趙經自以為得計,欣然道:「謝公公美意,那您看這豹房工程……」

「豹房的事就不要想了。」張忠一口回絕。

趙經笑容頓凝,姜榮急聲道:「公公莫要意氣……」

「誰說咱家意氣用事?你當適才與你說的都是氣話?」張忠仰脖干了一杯酒,抹了把嘴,忿忿道:「莫說你們,如今咱家都沒伸手的余地啦!」

「為何?」趙經二人詫異問道。

「還不是因為丁壽帶來那個小兔崽子!」張忠說起來就一肚子火,空杯往桌案上狠狠一頓,轉對二人道:「近日有一個揚州來的小子歸了工部匠籍,你等可曉得?」

二人均搖頭表示不知,莫說工部所屬的二十余萬班匠,便是那兩萬多住坐匠名義上隸屬內官監,但實際經管征調還不是歸著工部管轄,區區一個揚州匠役實在引不起他二人注意。

「既然是丁……丁大人引薦而來的,想必也有些本領。」姜榮慮及那錦衣帥素來與內廷交好,沒敢順著張忠直呼其名。

「有些本領?他本事大了!新合頂的番經堂歪斜了,工地的老匠頭都說要費些工夫,拆了頂子修葺,可那小子……」張忠咂咂嘴巴,如今思來也覺不可思議,「那小子只讓人裝了千余石的細沙,按他的指派堆在經堂兩旁,結果怎么著?一頓飯的工夫,經堂自個兒正過來了!」

趙經與姜榮對視一眼,俱覺驚詫,趙經干咳一聲,「縱然那豎子有些本領,也不過是工匠末技,公公何等身份,如何能教他擋了路?」

「他算個屁!還不是……」張忠終於想起這是外間酒樓,須防隔牆有耳,壓低聲音道:「還不是他背後那個人。」

「丁南山?」趙經眉峰斂起,即使在京中待得不久,那錦衣帥的赫赫凶名還是灌了滿耳朵,更何況其人還結結實實收拾了他幾個所謂同門,那位閣老恩師可沒少在府中怨聲載道。

「聽仁甫兄說,那位錦衣帥只是間或盤賬,平日並不過問營造之事,那揚州子縱然技追公輸,還能干預施工不成?」

張忠嘿嘿幾聲怪笑,「正是因為經常查賬,丁大人對豹房耗材花費銀錢門兒清,見了那小子的真才實學,又來了興致,拿來圖紙賬目讓他籌算完工還需多少匠料……」

「還需多少?」姜榮急聲問道,王文素精通術數,其余賬目中做不得假,他能做的也只是打著工部名號與張忠串通一氣,在匠料采買部分暗中動些手腳,事關財路,由不得不關切。

「沒了。」張忠把手一擺,干脆回道:「那小子說按照圖紙,豹房工料俱已足夠,尚有許多富余,不需再另外采買。」

「不能啊,公公不是說有許多殿宇要的大木立柱,咱們還要從湖廣雲貴采辦運送么!」姜榮急道,工料加上運費,可是這次工程可以中飽私囊的大頭,前番孫洪

盯得緊,張忠有意將部分大木的采辦向後壓了壓,怎么事還沒辦,料就夠了?

「本來是要從外地采買一部分,可誰教那小子會弄勞什子『積木為柱』呢!」張忠咧咧嘴,神情仿佛和吃了蒼蠅一般。

「啊?」別看姜榮任著工部主事,還真不清楚那詞是什么意思。

「簡單說,就是把小塊的木料拼合、斗接、包鑲,做成整根的大柱。」張忠白了姜榮一眼,還他娘讀書種子呢,屁都不懂。

趙經沉著臉道:「如此拼湊而成的大柱如何經久耐用,豈不是將萬歲立於危牆之下?」

「天常兄說的是,」姜榮連連點頭認可,「此行當誅!」

「誅誰?」張忠倆眼一瞪,「人家當場給弄了一根柱子,省工省料,偏還結實得很,丁大人非常滿意,當時就讓那小崽子任了工地營繕管事。」

「這……」姜榮滿嘴苦澀,「丁大人如此輕率,公公何不勸勸?」

「你怎不去勸?」張忠嗔目反詰,「那小子明擺著真有斤兩,丁大人信他用他,咱家還怎么去說!須知這銀子可是人家出的,真翻了臉把事情捅到御前,咱們屁股可不干凈!」

姜榮被訓得訥訥無言,趙經陰沉著臉不說話,張忠猛地一拍桌子,起身道:「就這么回事兒,你們倆也都清楚了,大家既是朋友,以後再有財路,少不得互相關照,豹房營建就別費那個心思啦。」

姜榮眼睜睜看著張忠借著拍桌子的便當,將那張銀票收進了袖子,隨即扭身而去。

「恭送公公,公公一路走好。」姜榮隨在張忠身後,點頭哈腰地將人送了出去。

送走張太監,姜榮回身見趙經依舊面無表情坐在席上,不發一言,曉得這位仁兄未稱心意,恐他心中不喜,自己請托之事雞飛蛋打,急忙上前施禮陪笑道:「小弟無能,辜負了天常兄所托,心自難安,請容小弟日後再將功折罪,另行報效。」

趙經狹長面頰上綻出幾分笑容,「仁甫言重了,天下事豈能盡如人意乎,機緣湊巧,非兄之過。」

「謝天常兄雅量。」姜榮心頭大石總算落地。

趙經笑笑,忽地好像想起一事,開始桌上桌下四處尋覓。

「天常兄可是遺失何物?」

「愚兄記得適才放了一張銀票在桌上,怎地尋不見了?」趙經一臉焦灼。

銀票?姜榮一愣,脫口道:「那銀票不是被……」話到一半,忽然住口。

「哪里去了?」趙經似笑非笑,「仁甫當知,愚兄俸祿微薄,家中人口又多,若是失了這銀票,舉家怕是有枵腹之患。」

「趙兄放心,尋找銀票之事包在小弟身上,少時定然送到府上,」姜榮咬著後槽牙,又補了一句,「加倍奉還!」

趙經欣然一笑,「賢弟有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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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晌午,往日生意興隆的竇家酒坊,此時四座空空,掌櫃竇二站在櫃台後,看著店外不住唉聲嘆氣。

今日一早才開了店門,便見外間聚集了一群乞兒,一個個開花帽子打結衫兒,捧著缺口糙碗,爹娘大爺的一通喧嘩亂叫,登時將竇老頭嚇了一跳,往日雖有上門行乞的,多也不過三五人齊來,幾文錢兩碗剩飯也便打發了,瞧眼前架勢足有三五十人,他這小店里都塞不下,哪里冒出了這么一群瘟神。

更要緊的是這群乞丐擋在了店門口,還有哪個客人能進門來,沒得法子,竇二只好忍著肉痛,將今日店里准備的新鮮食材拿出許多,又抬出兩瓮好酒,舍了許多錢鈔,好話說盡,指望將這些人速速打發了,也好繼續營生,怎料這些乞兒拿了東西全不肯走,只是不嚷著進店,堆集在店門外的街道上吃肉喝酒,嗮起太陽來。

「我去攆他們走。」竇妙善對堵了自家門前的這些無賴乞兒殊無好感,見老夫為此煩憂,當即便要出門教訓他們一番。

竇二急忙拉住女兒,「不可胡鬧,你一個姑娘家,在大庭廣眾之下和這些乞兒糾纏,若再吃了虧去,讓鄰里街坊指指點點,你還如何去找婆家!」

「爹——」對這位恨不得將自己立時嫁出去的老爹爹,竇妙善哭笑不得,「女兒好歹學了多年武藝,幾個潑皮惡丐還應付得來,您別擔心了。」

「那也不成,這些街頭乞兒都是出了名的小肚雞腸,今日教訓了他們,來日他們就敢往咱店門前潑尿灑糞,咱家的生意哪還做得下去!」竇二畢竟活了一把年紀,對城中無賴惡乞的手段略知一二。

「難道還沒法整治他們了?」竇女俠憤憤不平,「要不,咱去報官?」

「抓進牢里,無非換個地方吃飯,這幫餓鬼乞兒賤命一條,鍾馗老爺都懶得去收!」竇二蹙著眉頭,喟然一嘆,「看來此番破財是少不得啦。」

「爹您還要給他們錢?」竇妙善蛾眉輕蹙,不願就此示弱。

「給他們有什么用!這些乞兒都是欺軟怕硬,給得再多,他們只會道咱好欺負,爹去尋兵馬司,那些乞兒總要在街面上廝混,兵馬司還是能治得他們的。」

說著話,竇二從櫃中取出二十兩銀子,細想了想,又狠狠心再添了十兩,囑咐女兒守好店門,萬萬不許與外間爭執,隨後從後門溜了出去。

竇妙善只好孤零零守在店里,眼見外邊有要進店的客人,被那些乞兒一個個

驚走,心頭怒火騰騰,但想起父親叮囑,不好多生事端,只得一個人坐在店中生悶氣。

左等右等,終於將父親盼了回來,妙善匆匆迎上,只見竇二滿臉失望之色,她預感不妙,「爹,可是兵馬司不肯出面?」

「收了銀子,說是等有空便過來看看,讓我回來等著。」竇二垂頭喪氣。

「這簡直是推脫,咱店中生意哪經得起耽擱!」

「人家就是讓你等不起,」竇二嘴角浮現幾分苦笑,「兵馬司的人說了,要是覺得生意干不下去,何不將店面脫手換個營生……」

竇妙善俏臉漲紅,「說得甚話!官府中人不知靖安地方,反讓人轉行別業,真是糊塗透頂!」

「糊塗的是咱們爺倆,唉,我也不好生想想,怎地前腳才回絕了人家,回頭乞丐就堵了門,天下哪有這等巧的事!」竇二哭喪著臉道。

「爹是說……這些乞兒是李龍找來的?」

「兵馬司將話都快挑明了,眼見也是得了好處,唉!」竇二長吁短嘆個沒完,「人家財雄勢大,咱如何斗得過,少不得……咦,惠善,你往哪里去?」

妙善扯下腰間圍裙,踏步走出店外。

店外間數十乞兒或坐或卧,忽見一美貌酒家女出來,頓起一陣輕佻噓聲。

妙善也不著惱,大大方方團團抱拳,「小店開門營業,只為父女糊口果腹,諸位四海漂泊,當知生計不易,但請行個方便,將店前道路讓出,小女子感激不盡。」

一個靠在牆邊的花子半敞著懷,不住搓著身上黑泥,咧嘴笑道:「我等花子雖說命賤,可也識得王法律條,又未曾到你店里鬧事,只在街上坐著,礙著你家何事?你這女子張口便要我等離去,卻是忒過霸道!」

妙善長吁口氣,壓住心中怒氣,平靜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想來眾位今日也是受人之托,不妨劃下道來,如何才肯高抬貴手,小女子接著便是。」

「喲,看不出來,這妮子還是個場面人。」那花子呵呵一樂,緩緩起身走至妙善身前,淫笑道:「要我們走,說來也簡單,只消姑娘讓我們兄弟在臉上一人親上一口,我們拍拍屁股立馬走人,是不是啊弟兄們?」

一眾花子齊聲哄笑,紛紛應和,竇妙善氣得粉臉煞白,「你們欺人太甚!」

「怎么叫欺負你呢,親上一口又不會掉塊肉,出去打聽打聽,旁的店家可從沒這般便宜打發過我等哦……」那花子停了搓泥,只用那只臟手去摸妙善粉嫩俏臉,「來,先讓大爺我香一……哎呀!」

手還摸到竇妙善臉上半點,那花子整個人便騰空而起,『噗通』一聲,結結實實砸在了地上。

其余叫花子瞠目結舌,怎也沒想到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娘竟有這么大氣力,輕飄飄一掌便將人拍出老遠,一時間俱都怔住了。

那花子在地上滾了幾滾,忍痛強撐起身子,捂著被竇妙善拍中的胸口,叫道:「還愣著干什么?上啊!」

一聲唿哨,眾丐一擁而上,竇妙善展開飄雪穿雲掌,在丐群中穿來插去,衣袂生風,一眾乞兒大多只會幾手粗淺功夫,如何是其對手,呼爹喊娘聲中紛紛跌倒摔出,『噗通』、『噗通』之聲此起彼伏。

這群乞兒一早便堵在街前,鄰近店鋪生意也受其波及匪輕,只是礙著這些花子人數眾多,一個個又惡形惡相,不敢招惹罷了,此時見他們吃癟,周遭叫好聲不絕。

竇妙善正雌威大發,忽覺一道勁風自後襲來,暗勁洶涌,非同旁人虛張聲勢,當下不敢怠慢,立即旋身拂袖,一掌『流風回雪』順勢拍出。

兩道勁風猛然相撞,妙善嬌軀一晃,向後退了一步,偷襲那人卻噔噔噔連退三步,方才拿樁站穩。

妙善見那人是一黑面乞丐,似也訝於自己偷襲一掌未能得手,一臉錯愕。

一群無賴惡乞之中怎會藏有如此好手,「咦?」妙善正自疑惑不解,猛地發現那黑臉乞丐後背著六個口袋,不由恍然。

「一根竹竿天下走,五湖四海任遨游。」竇妙善拱手施禮,「在下峨眉弟子竇妙善,敢問尊駕是丐幫哪一舵?」

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武林中聲名赫赫,盡管對方暗施偷襲行徑,竇妙善還是禮數周到。

那黑面乞丐倒抽一口冷氣,暗道一聲『糟了』,抱拳回禮道:「原來是峨眉派的『千手芙蓉』竇女俠當面,在下刁自強,隸屬丐幫大信分舵,適才多有冒犯,還請恕罪。」

「區區小事,只是……」竇妙善流波顧盼,「這些人也是貴幫的?」

刁自強面帶愧色,「敝幫約束不嚴,教竇女俠見笑,回去後定當稟明丁舵主,嚴加管教,在尊師面前,還望竇女俠諱言一二。」

「貴幫俠義之名,譽滿江湖,小妹怎敢造次。」竇妙善莞爾道。

刁自強再次道謝,對周遭乞丐吼道:「還嫌丟人不夠么!快滾!!」

一眾乞兒噤若寒蟬,互相攙扶著齜牙咧嘴的同伴,隨著刁自強狼狽離去。

「惠善,你沒事吧?」竇二沖出來上下端詳女兒。

「我這不好好的么,爹您放心吧。」妙善淺笑著安慰父親。

惡人遠遁,鄰里街坊也都冒了出來。

「哎呀呀,竇家姑娘,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身好本事……」

「二叔,

那幫花子平日逗狗玩蛇,強乞硬索,簡直是城里一害,你家閨女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他們給收拾了,簡直是女中豪傑呀!」

「可不是嘛,不想惠善平日文文靜靜,原來是文武雙全,有了她在這街里,咱們晚上睡覺也踏實些啊!」

「哪里哪里,不過在外學了幾手庄稼把式,教眾位叔伯嬸子見笑啦……」面對鄰居恭維,竇二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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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鳳酒樓賬房里,三個人影鬼鬼祟祟湊在一處。

「幾十個漢子,就被一個黃毛丫頭攆回來啦?」李龍拍桌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