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長夜(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3556 字 2021-10-29

段錦離會買琴自然也善琴,他看不上琴身自帶的琴弦,已盤腿在矮桌後,自顧換起來。n

燕雲歌見他不看自己,倒也自在許多,她將東西放下後,仔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幽靜庭院,難以想像不起眼的大門里頭竟關著一處如此奇妙的人間絕境。

此處依勢而建,天然之中巧做雕飾,小溪蜿蜒,紅梅映帶,庭院走來皆以石階鋪就,雅致非常。

再看屋內陳設,大小應用皆呈半舊,她隨手拿起一件器物,竟是件單柄雲朵玉洗,玉呈青綠色,局部有浸斑,里頭殘留的墨塊墨色沉穩,用力下壓,質地堅硬。

是上好的玄宗墨。

她又來過道打量,一件兩人高的絹素屏風擺在此處為內堂擋風,她輕輕一移,紋絲不動,稍微帶力,底下很快露出一個淺淺的印子來,顯然這屏風擺在這處已久。

不是他臨時找的住處,燕雲歌在心頭想。

她天生多疑,書生出現的又古怪,自然容易將此事想成一個局來。

眼下看來,或許真是巧合。

段錦離在她打量的這片刻功夫,已將新買的絲弦更替,輕輕一撥,鐺一聲,音色之深沉讓燕雲歌突然想起寺廟里的撞鍾聲。

段錦離見她有贊嘆之意,心中得意又極力平靜,「區區雕蟲小技,想來還能入姑娘耳?」

燕雲歌點頭笑回:「我雖不善琴,卻也聽得出剛才的音渾厚天成,極好。」

段錦離薄唇一勾,「就為你彈奏一曲。」說著起身點了一線香。

燕雲歌沒想到他有這份興致,倒也不客氣,當即盤腿而坐。

紅泥小爐,白煙裊裊,再配以極為動聽的高山流水,若非背後偶有冷風灌入,當真如仙境一般。

燕雲歌聽得認真,心頭驚艷不斷,要說先前那姑娘的琴音已然不錯,在這書生面前卻連和弦都不配。

書生指法圓轉,琴音清雅悠揚,那雙無限丹青手操起琴來,比他畫作絲毫不差。

他有這樣的技藝,怎會是無名小卒之輩?

燕雲歌這么想著,卻見對面琴音戛然而止,再看段錦離臉色陰沉,十分難看。

「怎么不彈了?」

「姑娘為何走神!」

燕雲歌驚訝,他這都能發現?她還來不及致歉,就見段錦離拿起一旁的裁剪,怒而剪弦。

那剪子平日做裁紙用,鋒利無比,蹭蹭兩聲,七根弦盡斷。

「你這是做什么!」她去將裁剪奪下,但是太晚了,琴弦已毀。

「好好的做什么毀琴,我不過是走神……」她想解釋,卻在段錦離極為冷淡的一眼下,怔住了。

段錦離沉默良久,久到燕雲歌心虛起來,才道:「姑娘不是我的知音人。」

她本來就不是。燕雲歌想說這話,又知說了會讓情況更糟。

「小生四歲學琴,五歲學畫,二十余年來除了恩師,從不肯輕易展示人前,你可知是為何?」

燕雲歌沒說話。

段錦離看她一眼,恨恨道:「只因這兩樣是我心愛之物,非爭名奪利的手段,可恨我以為姑娘是可交心之人,竟拿它來取悅姑娘,倒是姑娘你好會打人臉面」他一臉氣憤,說著抱琴要摔。

燕雲歌趕緊攔下來,將琴奪過抱在手里退了幾步,看看琴,看看他,第一次見識男人也有這么大氣性的,神情頗為復雜。

「我給你賠不是。」她在他臉色更難看前,說道。

段錦離哼了一聲,轉身,「我再不碰琴。」

燕雲歌瞬間血液逆流,只覺自己里外不是人了。

段錦離又從內室抱出一架琴來,燕雲歌頓覺頭痛。按說他要砸自己的琴,由著砸就是,可事情因她而起,他若真將琴砸完,回頭又把罪怪她身上更不放人豈不是還是要糾纏不清。

何況這么好的琴,也是可惜她看了眼段錦離手里的琴,見他已經坐下拿起裁剪,急忙忙按住他的手。

「別別,我給你賠不是,你消消氣。」

段錦離冷眼看她,「姑娘想如何賠不是?」

燕雲歌愣了下,「你想我如何?」

只見段錦離將琴一轉,七弦琴已在燕雲歌身前。

「彈。」

「你……」

「瀟湘水雲。」

「我不會……」她甚至都沒有聽過這曲。

段錦離冷笑一聲,「姑娘這算哪門子賠不是。」

燕雲歌忍了忍,雙手非常生硬地放在琴弦上。

段錦離瞧了眼,「手法錯了。」

「閉嘴!」她終於惱羞成怒。

燕雲歌怕是前世書院結業後就再沒有摸過琴了。

別說指法,連有限的曲子都記不得幾首,偏她彈得磕磕絆絆,那頭的人聽得更加興致盎然,甚至煨起紅泥小火爐煮起茶、取起暖。

她曲子忘得差不多,因此彈了兩節就彈不下去。

段錦離咦了一聲,「你這是什么曲子,我竟沒有聽過。」

燕雲歌臉色微紅,「陽春白雪。」

段錦離忍不住輕輕笑,「可憐陽春白雪被你彈成這樣。」

他自然聽得出來,拿她打趣罷了。

燕雲歌苦著臉,「我以前的教琴先生也這么說。」

「哈哈哈哈……」段錦離眼底的笑再也藏不住,撫掌大笑,「姑娘,你真是好生有趣。」

燕雲歌被笑得臉面全無,氣得將琴推回給他,「不知好歹,等閑人還聽不到我彈琴。」

段錦離簡直要笑岔氣,好半晌搖搖頭,「罷了,罷了,姑娘既將小生視為自己人,先前的事小生既往不咎就是。」

燕雲歌可真要傻眼,得了便宜還賣乖,天下真沒道理可講了。

多難得能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段錦離莞爾,半起身來,卻低低俯下身去,嘴唇溫柔地吻上她,

速度快到燕雲歌甚至來不及拒絕,他已經坐回去。

「小生為姑娘再撫琴一曲。」

燕雲歌這會正襟危坐,不敢走神。

只是說好一曲,段錦離卻足足彈了半個時辰有余。

燕雲歌一夜未睡,又聽得這低沉悠揚之音,如何擋得住困意來襲。

迷糊間她見到有人影靠近,一雙手摸著自己的脖子,緊了緊,松了松。

直到再沒有意識。

段錦離轉了頭,看院子里月色斑駁,人影婆娑,停了手中的工筆,淡淡道:「主子深夜前來,有何示下?」

紫衣華袍男子悠悠前來,低頭望著燕雲歌的睡顏,她身上甚至罩著明顯寬大的披風,嘖嘖笑道:「難得見你有客,好奇來看看。」

段錦離沉默作畫。

男子手中折扇敲了敲手心,低頭再看燕雲歌睡得沉靜,忍不住用腳踢了踢,自然沒踹動,「倒是睡得沉。「鼻子一聞,「你點了香。」

段錦離伸手將線香下面的一段竹枝截斷,揮散了余煙。

男子在燕雲歌身邊坐下,折扇抵著她的下巴,生生將垂著的小臉給抬了起來,眼里有一瞬的驚艷,語調上揚道:「孤倒是好奇了,按說你與這位軒轅使臣素不相識,為何要做這一出戲,姿容雖然不錯,但你什么顏色沒見過,偏還是個男子,莫非……」他雙眼一眯,手已朝她領口探去。

「元隰!」段錦離冷了聲音。

男子手指才探進去一寸,不得不收回來。

「許久沒有人敢叫孤的本名了,阿離。」男子的臉色亦十分難看。

段錦離淡然道:「我不介意再喊一聲。」

元隰嗖地收起折扇,表情陰沉。

段錦離再不看人,停了筆,拾起畫布吹了吹,淡淡回道:「主子若無示下,還請快快回去,就是再不喜歡公主,也不能在這幾天被人捉到錯處。」

元隰臉色黑得能和外頭的天色相較,咬牙道:「那個公主……」

段錦離將畫布擱置,取水、烹茗、分茶,動靜之間抬眼,慢悠悠地回應,「二八年華,天真浪漫,配主子這樣的心黑之人,委實可惜。」

元隰變了臉色,很快嗤笑一聲,扇子一開,「不過一個蠢貨,能天真到幾時。倒不若你的這個」扇子收起,又彎腰將燕雲歌的下巴抬起。

段錦離捏著杯子的手一緊。

「長得一臉機靈。」

扇子離開,杯子也安然落下。

不知何時,段錦離的耳邊有人輕笑,「阿衡莫不是動心了……」

段錦離面不改色地喝茶。

元隰身子一歪,也坐在茶幾前,輕搖手中的山水折扇,頷首地挑釁,「若非動心,你何以將這把燕吟琴取出?」視線落在他手中杯盞,元隰伸手取過自己的茶,冷不丁哼了聲,「竟連茶也是難得的好貨。」啜飲一小口,回味無窮。

元隰口中的燕吟琴以梧桐作面,杉木為底,琴身木質烏亮不說,上頭的七根弦更是以纏絲法揉制而成,利於余音回旋,是把極為難得好琴。

而往日,他想聽琴,還得拉下來臉來仗勢欺人方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