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六十章·「In your eyes.」(1 / 2)

第一玩家 封遙睡不夠 2305 字 10个月前

白發在凜冽的寒風中飄揚著,像是逐漸融化的細雪。

在她最後的眼神中——唐——終於看到了春天。

……可是,

為什么呢?

為什么連她都活不下來?為什么為了留住人類的歷史……為什么連一個老nǎinǎi都要這樣痛苦地死去?

他哽咽著抱住了她無頭的屍體,泣不成聲。那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為了留住一個時代,人類究竟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從那以後,他戴上了面具。

領袖不需要外露的情緒。他在乎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敵人威脅他的道具。

所以——倘若領袖冷情冷性,徹底遮掩住自己的情緒,成為人們贊頌的一個冰冷的石像,那便不會有人因他而受傷。

一個又一個人走過,是一把又一把火炬的交替。

跨越前人的屍骨,默默無聞地倒伏於烈火。

唐一直站在白骨之間,承受著能壓垮嵴骨的負重,念誦著他們的姓名,背負著他們生前的故事。

——直到窺見曙光之時。

蘇黎先女士的研究進程很快,她有一名叫「林玉子」的醫生同伴,在她們的帶領下,沒有副作用的特效葯已經初具雛形。

一天夜里,蘇世澤站在唐的房門前。

門內,唐斜靠在椅子上,歪著頭,右手仍然維持著寫字的動作,面前是數以百計的行軍記錄。他戴著面具,眼睛閉著,像是在寫字的時候突然睡著了。

直到蘇世澤走進去,為他蓋上被子。唐才睜開眼,繼續寫明天的軍事安排。

「唐。你已經戴了太久的面具了。」蘇世澤望著他。

月光從窗外灑落,勾勒著唐棱角銳利的漆黑面具。這枚面具是一張惡鬼面具,有著猙獰的羊角,為了震懾那些不服氣的人們。

唐筆尖一頓。

「好久沒看到你的臉了,能取下面具,給我看看嗎?」蘇世澤說。

唐猶豫了一下,取下了面具。

蘇世澤盯著唐,看了很久。

作為人類自救聯盟的盟主,唐的年紀卻不大。他的容顏依然帶著年輕人的滯澀,眉目依然決絕,然而這些情緒都會被藏在惡鬼面具下,不會有人看到。

——他仿佛已經成為了一種冰冷的象征。一種戰爭的金屬勛章,或是一面旗幟。人們只要看見他,就知道燈塔的光芒在這里,至於他的內心會如何動搖與痛苦,沒有人能夠觸及。

這不重要。

對於一座燈塔,人們只會關心它的光芒亮不亮,底座夠不夠堅固,不會關心它是否會感到痛苦。

蘇世澤就這樣盯著唐,看了許久許久,視線描摹著他的眉眼、鼻梁、嘴chún,仿佛要將他不會再示於人前的這張臉完全刻印在腦海里。這時唐才恍忽地意識到,自己原來有一張人類的臉,而非一張冰冷的面具。

他沒能明白蘇世澤在看什么,直到他也與蘇世澤的眼神對上。

在蘇世澤的眼里,唐看到了許多東西。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出現幻覺了吧——不然怎么會看到那么多清晰的意象,俱濃縮在一個人的童孔中?

——紛飛的白鳥,盛開的鮮花,雋永的詩歌與繪畫。

太美麗了。

令人想要落淚。

他微移視線,看到櫃子上的一排排相片——那是在戰爭初期,曾經與他極為熟悉之人,他們的影像,他都保留了下來。

奧迪斯,勞遜,蜜雪莉雅,瑪莎……

「還要繼續嗎?」蘇世澤搬來一個椅子,背對著他坐下。

月光下,二人的影子很長。

「嗯。」

「沒有副作用的特效葯快出來了,到那時,所有人都會想起歷史了……」

「嗯。」

「但那還不夠,神靈能夠抹去我們的歷史,就能抹去第二次。我們還是要戰斗,直到聖盟軍不復存在,直到人類不再屈從於神靈,直到……神靈收回成命。」

「嗯。」

「道阻且長啊,唐。道阻且長……」

「是啊。」

「不過,我知道你會繼續下去的。到了成功的那一天——我想和你去你家鄉看白sè的朝顏花,我記得你說過,你的家鄉,遍地都是漂亮的朝顏花,如果能在年節時找到一朵白sè的,一輩子都會平安幸福。」

「……好。」

「到時候,我們也給大家摘下白sè的朝顏花吧,放在大家的墓前。」

「會的。」

「唐。其實我真的很希望能有那一天啊,我的爺爺,nǎinǎi,爸爸,媽媽,都是在這場戰爭中離開的。」

「我不能辜負他們離開前的願望,我不能不走進春天里啊……」蘇世澤的聲音越來越低。

「……」

唐回頭,才發現蘇世澤已經睡著了。月光灑在他有些滄桑的臉上,他們的眉眼都是相似的疲憊。

椅子相互背對著,唐很難反手去觸及蘇世澤。於是他僅僅是回頭望著,沒有觸碰,望了許久,直到月光推移,一抹晨曦自遠山亮起。

這里靠近龍城邊關,高山連綿。

桌上泡著枸杞的保溫杯依然熱著,唐打開蓋子,望著氤氳的熱氣,一飲而盡。

喉嚨傳來微弱的痛苦,他才意識到這杯水很燙。他的五感已經相當模湖,連水溫都難以分辨。他承載了四十四人的情緒與記憶已經太久了,此前從沒有傳火者活了這么長時間。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體情況在越來越差,連平穩的走路都很困難。

「……」

他望著蘇世澤,視野里只能看見一圈模湖的月光。

仿佛一切都化為了月光。

他走到一個保溫的櫃子前,將里面的一朵白sè朝顏花取出——這是戰火蔓延到他的家鄉時,在家鄉被毀前,他留下的朝顏花。

他沒有告訴蘇世澤一個殘忍的真相——家鄉其實早就已經被毀了,被他們親手掀起的戰火摧毀了——也不會再有白sè的朝顏花了。

他將這最後一朵白sè朝顏花放在蘇世澤的左xiōng口袋上,用勛章「卡噠」一聲扣緊,仿佛交接了什么。他輕輕舒了一口氣,眉眼放松。

然後,在這片戰火燒盡的土地上,在這間布滿死者名單的房間里,在這片漂亮而柔軟的月光中——

唐緩緩地露出了一個沉靜柔軟的笑容。

與他祖母瑪莎的笑容,一模一樣。

恍若月光。

……

鮮花真美啊。

……替我去看吧。

……

【no.46 link the fire(傳火者)·shize su(蘇世澤)】

……

人類自救聯盟的盟主,在一天早晨無聲無息地死去了。

一個平凡的早晨。

窗外的大雁掠過關山,白雪紛揚,保溫杯還在飄著熱氣,桌上的行軍記錄還停留在寫了一半的部分,筆尖流出幾滴墨水,讓人仿佛覺得唐還會拿起筆把它寫完。

牆上還懸掛著幾張照片,是他與祖母瑪莎早些年前旅行的照片。小鎮滿園的朝顏花中,老nǎinǎi和青年牽著手,朝著陽光燦爛的方向走去,仿佛他還會繼續走下去。

……但他確實是死去了。

無論是過重的領袖壓力,還是足以壓垮身體的jīng神負重,都讓他沒能再睜開眼。

在看到趴在桌上、仿佛沉眠的唐的時候,蘇世澤的心里什么都沒有,眼眶也干澀得沒有一滴淚。

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而唐死去後,接下火種的,會是他。

蘇世澤接過了前四十五人的記憶與情感。

依照唐生前的要求,蘇世澤沒有向任何人公開這件事。他悄悄埋了唐,埋在後院的花園里,在朝顏花的簇擁中,沒有一個人瞧見這場葬禮。名震四方的盟主大人,沒人知曉他死去的那一天。

生前那樣柔軟的人,死後也僅僅只剩下了冰冷的無字墓碑,和一朵即將枯萎的白sè朝顏花。蘇世澤試圖與他說話,但唐不會再回應他了。

蘇世澤拍了拍墓碑,宛如那天他拍上唐的肩膀,表示會一直站在摯友的身邊……如今也是一樣。

那么渴望看到春天的人,還是死在了半途。

蘇世澤平復著情緒,讓自己堅qiáng起來。

碰觸白sè朝顏花的一瞬間,就在這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