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暗訪(1 / 2)

任是葉謙再苦惱, 也得出門相迎,出門之時, 也不知是不是葉謙先入為主, 總覺得路過之人都對他報以同情的目光。

遠遠的,葉謙便看到了幾隊人馬,為首者穿著武官服飾, 面容白皙陰柔沉似水, 還簪了一朵半開的鮮花,正在訓斥身邊的下屬,「簡直愚鈍不堪!些許小事也被你辦成這樣,不如去禁軍當差了!自己回去領杖訣!」

葉謙:「……」

這真不是個好脾氣的樣子, 罵下屬之余還連帶著侮辱了禁軍。雖說禁軍與皇城司淵源頗深,原為一體, 如今關系也真稱不上親近——其實皇城司同哪個衙門關系又親近了呢?

葉謙硬著頭皮, 領著府吏們上前,「可是馬指揮使?」

馬園園一回身,那疾言厲色收了起來,面色如常地拱手行禮,「正是在下,葉推官,咱們還是頭次見吧。」

葉謙見著他的臉色變化愣了會兒, 才反映過來, 「呵呵呵……呵呵……是啊。」

「咱們邊走邊說吧。」馬園園伸手一引, 與葉謙並肩同走。

無論是馬園園手下的親從官, 還是葉謙帶來的府吏,全都難以置信自己看到的。向來陰陽怪氣的馬園園,能夠「面色如常」,就已經是最和藹的形容了!

大家也不是沒見過馬園園的正常臉色,但著實鮮少見他對大名府的人擺,畢竟多有摩擦。

這葉推官還是新來府衙沒多久,如何馬園園就對他……不說善待,但丁點脾氣也沒有?

葉謙把馬園園帶到房中,正要談正事,馬園園一看他桌上擺放的桌屏,便拿起來細細玩賞,口中贊道:「真是好綉工,好畫!也不知從何處摹的,靈動得勁,看這一猴一馬,纖毫畢現!」

葉謙一愣,隨即道:「此乃小女所綉,馬指揮使如此青睞,我雖不能將桌屏割愛,但可以回去問問,摹的是何人丹青。」

馬園園忽而綻開笑容,如同堅冰化水,「那就多謝葉推官了。」他好似遇到知己一般,大談了一番書畫。

他人都在心中暗嘆,往日馬指揮使除了錢也沒甚其他愛好,沒想到只是不顯露罷了,此時見了真喜歡的,倒不由自主流露出來,反倒便宜了葉謙,得他一張笑臉。

馬園園對葉謙態度驟然好轉,葉謙恍恍惚惚地與馬園園談事,這迎接使團的事宜,葉謙說一條,馬園園便同意一條,令眾人更加不可思議。

「等等。」馬園園忽而打斷。

葉謙反而松了口氣,「馬指揮使有何高見?」

「霜橋驛今年修繕時,因京師陰雨綿綿,並未完工,後又因小吏久拖,如今仍有幾處未完,用來接待使臣實在不雅。」馬園園認真說道,「原住在這里的幾個使團恐怕要分別移往他處。」

「……」葉謙訕訕道,「有道理,我竟不知今年霜橋驛未修繕好。」到底還是皇城司消息靈通啊,事無巨細,所知甚詳。

如此談了一日,葉謙只覺得要不是他目睹過馬園園斥責下屬,看上去還真不像其他人說的那樣難相與,便是提出什么意見,必然有他的道理。

要么怎么說傾蓋如舊,他們只見一面,馬園園待他比起身旁經年跟著的下屬好多了。不過若非女兒那副桌屏,他也不會得馬園園如此善待吧!

待到後來,兩人談及為官之道,馬園園更是面色一整,追思道:「先父常說,我等官員,人皆奉之,然而本無自威,依仗朝廷、天子之威。因此平日行事,定不可驕矜。」

葉謙心道你罵人時可看不出來,但面上還是要恭維,不愧是忠恪公的義子,一脈忠臣啊。

馬園園極為受用,也回敬地誇了葉謙一番,「不敢當不敢當,葉推官為人正直仁義,為政清廉自慎,才是堪為典范,真乃相逢恨晚,我看日後咱們也不必這樣客套了,私下里我就喚您一聲伯父——」

葉謙嚇得差點噴茶,「哎不可不可,稱呼我的字和之即可,咱們平輩論處,或可叫聲葉兄。」

馬園園也嚇得差點噴茶,「不行不行,您大我許多,這么稱呼不合禮啊!」

要是讓小瀾知道他和葉謙兄弟相稱,他都不敢想象小瀾的臉色。

大眼瞪小眼,俱不知彼此心思。

葉謙叫苦不迭,稱伯父才是不合禮吧,便是他上頭的通判見到了馬園園,也不敢以自居啊,官場之上,年資排不到官職之前的。

馬園園與葉謙面面相覷,都覺得有不妥之處,馬園園訕訕道:「也罷,還是只叫官職吧,倒省得相爭了。」

但有了這么一節,倒讓葉謙深覺馬園園此人還是有謙遜之處,兩人相處愈發融洽,連帶著下面人辦事時看上司臉面也友善許多,迎接使團之事進行得有條不紊,大名府的官吏皆是前所未有的輕松,不必擔憂被皇城卒為難。

大名府上下心情極為復雜,原本是想把一樁難事推給葉謙,誰知道,反而成全了他,看上去接下來也不會有什么大礙,甚至會因為皇城司的合作辦得極為出色,應當是鐵定的功勞一件。

這個葉謙,從來到大名府起,運氣好像就很不錯啊!

.

.

溫瀾領著婢女,在園中剝臘梅樹的樹皮。這拿回去浸在水中,用來磨墨,能叫墨汁更為光潤,給父親用正好。

「揚波姐姐……」

溫瀾回頭一看,原來是青霽牽著青雩也出來玩兒,她隨意一笑,「青霽啊,許久不見了。」

自從苞苴之事後,白氏便拘著青霽不讓她去找溫瀾,到後來被禁足,更是每日痛罵,青霽夾在其中,好不煩惱。此時撞見了,更有幾分尷尬。白氏話里話外,總是她管家權被奪走,青霽一定不被善待,叫青霽也惴惴不安。

「是啊,近來總在房里陪著阿娘。」青霽低頭道。

溫瀾了然,「二伯母身子可還好?沒氣壞了吧?」

溫瀾這么直白的問,倒讓青霽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了。

青雩年紀小,嘴上沒個把門的,一下說道:「揚波姐姐,阿娘說你好壞。」

青霽捂住青雩的嘴巴,簡直想找條地縫鑽進去。雖然白氏誣陷之事沒有其他人知道,為了她這個做母親的面子,也沒有同女兒說她反省些什么。

但爹娘在房中吵了幾架,阿娘又不住罵三房,她大約也知道是和三房有過節,再往里深思,怕還是阿娘的過錯。

「什么是好,什么是壞?」溫瀾眼眸一沉,說道,「善惡、好壞、君子、小人,都由人所定。單單以此評定一個人,是最愚蠢的。」

溫瀾對此再有心得不過,但她無心細說,故而青雩聽了不懂,青霽倒是聽進心中,暗暗思索。

「青霽,你也不必長帶憂愁,」溫瀾撫了撫青霽不由自主微皺的眉心,「你這般年紀,該歡喜一些。這是長輩間的事,與你無關,叫四哥從外頭給你帶些新鮮玩意兒來,別理會其他。無論你怎樣做,我心里也知道青霽是好孩子。」

這話說得與白氏是兩般模樣,照白氏說的,她不對三房橫眉怒目,也該視而不見。

青霽被溫瀾的話觸動,順勢撲進她懷中,嚶嚶哭道:「揚波姐姐,我喜歡你……」

可為什么阿娘要討厭揚波姐姐,還不許她去找揚波姐姐。

溫瀾的手下滑,摸了摸青霽的臉,一觸即分輕聲道:「好了,你起來吧,否則你四哥的眼珠子要掉出來了。」

隨即將她推開。

「啊?」青霽一怔,抬頭看了看,這才四哥站在後頭不遠處,面目猙獰得很,兩只眼睛瞪得老大。

青雩抱住姐姐的腿,大聲道:「四哥要吃人了。」

葉青霄真是想吃人了,尤其是看到溫瀾這個色魔摸他妹妹臉的時候——雖然是青霽先抱溫瀾,但溫瀾摸那一下絕對是故意的吧,眼睛還瞧著他呢!

葉青霄僵硬地走過來,說道:「在這里說什么喜歡不喜歡的,小孩兒家家懂什么。」

「四哥你怎么偷聽人說話。」青霽一捂臉,「我就是喜歡揚波姐姐怎么了。」

葉青霄急得都要上火了,千言萬語,卻堆積在胸口說不出來,最後只能道:「你啊,二嬸現在的心情你也不是不知道,為你娘著想,就少叫她再不快了,否則憋出病來。你揚波姐姐定然也是理解你的。」

這與揚波先前說的意思也差不多,青霽可憐地點了點頭,「知道了四哥,我娘肯定會想開的。」

「你快些帶青雩回去吧,晚了又要被說。」葉青霄越看這傻妹妹肝火越旺,將她打發了。

青雩一走,葉青霄便指著溫瀾,氣勢洶洶道:「青霽不懂事,你可別生事,否則小心我的拳頭!」

溫瀾調笑道:「若只是四哥的拳頭,那倒還好。」

「……」葉青霄差點沒背過氣去,「你個無賴!」

「我當青霽是妹妹罷了,四哥多慮。」溫瀾見好就收,免得光天化日,被外人看到葉四公子發瘋,「不過,四哥想必不是恰巧路過吧,找我有事?」

葉青霄頓時又有些尷尬,深恨起溫瀾的敏銳。他剛剛才大發脾氣,這會兒對來意便難為情了。

葉青霄低著頭,喏喏道:「就是……找你……問問……」

溫瀾沒聽清一般:「什么?」

葉青霄一只手擋著臉,極快地道:「找你幫個忙。」

溫瀾唇角一翹,「幫個忙,四哥早說呀。」

葉青霄局促地看她一眼,氣咻咻道:「我就罵你了,你犯不著這樣子,你敢碰我妹妹,我一樣要揍人的——有本事你打死我。」

「氣性怎么這樣大。」溫瀾看他像只蹦蹦跳、乳牙都未長齊的狗崽子一般,咬在人手上大約也只留兩個淺白的印子,「你先說說,是什么事。」

不等溫瀾使眼色,移玉便利落地將籃子一放,走到路口去看守。

葉青霄這才一步步挪過來,「就是……有樁殺人盜庫之案,審問不出真凶,我知道皇城司每日都會伺察各個庫房,這記錄你能拿到么?」

這話是白問,他也知道皇城司哪會真有什么溫瀾拿不到的東西。

此案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葉青霄也想堂堂正正叫皇城司協理,可惜沒成,只能來溫瀾這里試試。但他也不敢確定,溫瀾會幫他。

溫瀾沉吟道:「公器私用,實不可為。」

雖說不出意料,葉青霄仍是露出失望的神色。

溫瀾話鋒一轉,又道:「但四哥若是求求我,我可以替四哥參詳這案子。」公器私用其實不不算新鮮,溫瀾不過一聽便覺找到記錄也無甚大用,皇城司會記錄當班之人,窺伺庫房,但若遇到可疑之人,當時便報上去了,鮮有「遺珠」,恐怕葉青霄來問她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真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若是溫瀾願意參詳,豈不比手拿記錄還要好。但是葉青霄到底與溫瀾爭鋒相對過許久,自溫瀾來家里關系意外好了許多,可要「求」她?

韓信能忍□□之辱,我也能忍……

葉青霄臉脹紅了些,上前低頭道:「溫、溫兄勇於為義,智略神出,你一人在京,百姓無四顧之憂……請、請你幫幫我吧。」

「中過進士的人誇人就是不一樣,格外順耳。」溫瀾懶洋洋說道。

葉青霄:「……」

再說下去,溫瀾怕葉青霄就要咬她,一拍手掌道:「你將案卷抄一份,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查問。」

她也算了解葉青霄,大理寺並不親臨問案,只看下頭交上來的疑案。若是以葉青霄的能耐,在案卷上看不出端倪,還想索要記錄,那么必然是下頭皂吏有勘驗不足,未驗到重要處。

葉青霄也在大名府當過差,與溫瀾一樣清楚,刑獄之事,以查驗為重,單從紙上看,難免有無法考量之處。

故此,溫瀾選擇與他一同再行查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