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惜此身入囹圄(1 / 2)

香色傾城 常書欣 3846 字 2022-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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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蒂、酒瓶,寂寞男人的標志。

單勇不太會抽煙,都是抽一兩口就扔了,不一會兒又夾一支,又扔了,多半盒就這么被糟塌了,酒也沒多喝,大上午的,一個人實在喝得沒勁,他不時地看著院子里的石鍋柴火,有點懷念學生時代,哥幾個吹火的、切菜的、配料的各有分工,不管做得好壞,那心情卻是什么美味也無法代替的。

美食也是需要心情的。而現在,就剩下他了,各有各的生活,各自在尋找著自己生活的精彩,彼此的交集卻是越來越少,看看時間,已經快中午了,他起身,掀起了大木蓋了,騰騰的蒸汽帶著一股濃郁的味道撲來,讓他激靈靈地打了個戰,這味道里還帶著苦澀,他在懷疑是不是自己配料配錯了。

取久、舀了一小勺,他小心翼翼地放進嘴里,一下子臉上的表情難看了,很清晰的苦味和澀味,讓他咬著牙,勉為其難地咽了下去,又放好的鍋蓋,奔上閣樓,拿著厚厚的一摞資料,在翻閱著,在尋思著,配料沒錯,已經配了若干回了,每次嘗試,都是這種苦澀味,根本不像筆記體舊籍中描述的這么好。

難道是食材不對?可這幾乎沒用什么稀罕食材,他掀蓋看著,那咕嘟的湯色清冽無比,食材無非是苦瓜片片,難道還能熬成甜味的?

那是欣賞的口味不對?素齋不是沒有嘗過,越是素齋,在做工和口味上越顯得獨特和精細,這苦味,卻是怎么也去不掉。

錯在哪兒?他頹然地坐下,又躺在長椅子上,眯著看著越升越高的太陽,這次真有點想把自己灌醉的沖動,諸事煩心,還是閉著眼睛最舒服,不用想這些煩事,一口烈酒下肚,他使勁地憋了下喉嚨,不過意外地是沒有被嗆著,比平時還順溜地咽下去了,喉間,似乎還能感覺到酒味的香冽。

呃……他奇怪的打了個嗝,又泛起一陣舒適感覺來,好像感覺到有一種奇怪的香味縈繞在齒頰之間,被酒味逼出來了一般,他愣了,拿著酒細細看著,就是山上待客常用的那種劣質高梁白,不是十成十的酒鬼,享受不了這玩意,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喝著格外香。

他又抿了口,還是一股淡淡的、揮之不去的香味,好像是一種無可名狀的香味,一直藏在某個他找不到的地方,在刺激著味蕾,嗅不到,卻能感覺到似的。

不對呀?他低頭看了看一堆煙蒂,理論上,抽煙加喝酒多了,嘴里泛苦才對。

想到此處,一上午的心結慢慢的集中在那一口石鍋烹湯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這鍋苦湯自從從賢弟提供的筆記上想到食材和配料,做過好幾回,前幾次都是嘗一口就吐了,可吐了之後過幾天,像上癮一般總能想起這味道來,似乎不僅僅是苦味。

他奔上前去,一把掀蓋……鍋里還是那樣,咕哮著湯花,又奔回廚房,一鍋新摘的香椿葉子,仙女散花一般,直撒進鍋里,湯花一烹,大勺舀著,滿滿地盛了一碗。然後放到石桌上,如痴如醉地看著,拿著小湯勺,細細地品著,那苦味依舊、澀味依舊,喝得單勇每每蹙眉,不過稍傾之後,卻讓他的臉上有一種恍然大悟甚至於興喜若狂的感覺。

「這作法才叫牛得一逼,讓人根本不敢嘗,而不敢嘗,根本不知道其中的玄機。即便嘗了,也未必嘗得其中的奧妙。」

他眼睛亮著,翻著那一摞殘缺的資料,古文描述的很短,數字而已:仙堂素齋,名謂苦海無邊,其味澀苦,入口綿香,有清心明目,健胃益氣之功效,多為僧眾所喜……後面的殘缺。這是明代一位僧人的筆記,被司慕賢刨了出來,仙堂素齋宴本就出自佛門,在推崇佛教的時期流傳很廣,幾朝幾代後失傳再無人問津,只剩下它的奇味傳說了。潞州十大宴,最神秘的莫過於和佛法相關的素齋宴,傳說是得道的高僧才能把這素齋做到極致,更為其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而今天,被單勇這個吃貨窺到了門徑,這個傳說的湯羹奇不在用材、也不在做工,而在於湯的喻意,那好像是在告訴食客,不敢嘗苦,便沒有後味的香甜。

很香,苦味漸去時,是一股說不出的清香,一直會縈繞在齒頰間,而且嘗得這苦,其他的食味,不管是麻辣還是酸膩,都不覺得難以下咽了。

「厲害,做飯也是修行吶。」

單勇看著資料,一臉崇敬地放下來,看得越多,對於食之一道的先行者,會有越來越多的崇敬。崇敬到他又嘗幾口,很凜然的神色,漸漸的臉色帶喜,喜在臉上,樂在心里,甚至於根本沒有發現,門口來的人站了很久了。

「怎么沒把你噎死呀?」有人說話了,一聽這話,單勇聽出誰來了,回頭時,看到柴占山的大個子,幾乎頂到了門框了,後面還跟著武子和李玫蓮,像在站在門口很久了,等著單勇招呼,卻不料這貨光顧著喝了,根本沒發現來人。

這發現了,就高興了,單勇招著手:「來來來……新琢磨了兩道絕味,你們有口福啊。」

他忙碌著,奔進廚房端了三個碗,各盛一碗,又從小火上端下一口小鍋來,漏勺一撈,一盤子圓鼓鼓的小蛋蛋堆成了小山的形狀,煞上好看。

不過把進來的三位看傻眼了,這湯清得能洗澡,丸子白得像葯,細看……明白了,剝皮的蠶豆,無限接近於圓,像怪胎。三個人都愣了,似乎感覺這交情變化的實在太快,大魚大肉一眨眼,成了清湯待客了。

武子豪爽,無所謂了,直端著碗抿了口,不過被嗆得,喉嚨一梗、眼一凸,噗聲一口全吐了,放下碗咧著嘴道:「單勇,你不想招待明說嘛,這苦得……什么東西?」

「不能你這樣喝,小湯勺,慢慢抿……味道得慢慢回味,否則你嘗不出這道絕味的喻意,要不敢喝就算了……」單勇坐下來,眯著眼,又是一小湯勺,喝了口,吧唧著嘴,武子可不夠動手了,凜然看著,李玫蓮不信邪了,抿了口,然後馬上皺眉,一捂嘴,側過臉吐了,單勇笑了,和他剛接觸這湯一樣,一氣之下,把一鍋都給倒了。

他在笑,柴占山沒有表情,直勾勾地看著他,單勇又抿一口時,笑著道:「老柴,你應該知道我不會騙你的,我可從早上熬到現在了,品嘗不了,那不是湯的問題,是你心里認知的問題,這湯的名字就叫『苦海無邊』,不嘗苦海的滋味,就不會有回頭是岸的感覺。」

這一句,仿佛觸動了柴占山那根神經一般,他慢條斯理地,拿著湯勺,抿了口,細咂了咂,道了句:「不就是苦瓜熬的湯么?」

饒是如此,也被這苦味激得皺了皺眉頭,然後他停了片刻,似乎在品味著這種覆蓋味蕾的苦澀味。武子卻是唾著道:「太苦了,這能當湯喝嘛,葯還差不多。」李玫蓮奇怪地又湊在碗邊嗅嗅,她倒是見多識廣,異樣地問著單勇道:「『苦海無邊』是菜名?」

「絕對是,仙堂素齋宴的壓軸名湯,這是佛門仙丹……還有佛光普照、佛珠迦魚、佛馨瓜盅,十幾道,都是直接從佛門用語中化來的。失傳已久了,從知道到現在我摸著邊,有好幾年了。」單勇指著一盤蠶豆道,武子噗哧一笑道:「瞎掰吧,這不蠶豆么?」

「素齋,食材還不是都五谷雜糧。」單勇道。

「既然失傳了,誰傳給你的?」李玫蓮挑著刺問,不敢嘗去。

「做了個夢,夢見個老和尚傳給我的。」單勇笑道。

「那老和尚是大師傅對不對?」武子取笑道。

「吆,這么聰明,哈哈……好像是。」單勇笑著道,惹得李玫蓮和武子都笑了,平時玩笑居多,都不大相信單勇這半瓶醋的水平,不過再問時,單勇做了停了姿勢,一指老柴,耶,兩人愣了,老柴享受也似的品著湯味,半晌沒說話,兩人一愣,單勇又問著:「你們現在還覺得苦嗎?」

像是下意識地咂吧著嘴巴,試圖咂吧出剛才的苦味,奇怪的是,沒了,反而有一種異樣的食香在唇齒間,李玫蓮眼睛一亮,喃喃地道:「哦,有意思,這就叫回頭是岸?」

「咦?響馬寨的東西是邪門啊。」武子也奇怪了,那股奇妙的感覺揮之不去時,他咂吧著嘴,拿起了筷子,挾了顆仙丹,放在嘴里嘎蹦一咬,又鮮又嫩,一下子嚼得滿口生香,樂滋滋地點著盤子道:「李姐,嘗嘗這個……這味道比蘑菇還鮮。樣子像蠶豆,味道不像。」

李玫蓮剛嘗了一口湯,又挾著仙丹放在紅唇貝齒間,輕咬時,這回卻不是蹙眉了,一下子眉開眼笑了,又挾一個放進柴占山的湯勺里,勸著他嘗嘗。這個細微的動作把單勇看笑了。這么威猛的老柴和這么俏麗的李玫蓮,差不多能當成個美女和野獸的現實版了,看這樣,兩人的關系肯定進了好幾層。

「笑什么笑?」李玫蓮故意似地,質問著單勇。

「這不叫笑,這叫高興。」單勇也隱隱晦晦道著,李玫蓮倒是很落落大方,又似故意一般,和柴占山往近靠了靠,那樣子,黏得有點膩了,而柴占山卻是一點也不介意似的,放下湯勺時,他長舒一口氣,笑著問單勇道:「像,像傳說中的仙堂素齋宴,我早年在淮海廠,有幾個上年紀的老師傅說起過,說以前紅白喜事,信佛的都要請人做這種素齋宴,名氣大得很,破四舊以後,這東西就慢慢絕跡了。」

「因為難度很大,苦瓜和苦蕎兩味主料,配料份額得准,先要把苦蕎浸軟,濾去渣子,然後上火熬制,水必須用無污染的泉水或者純凈水,熬到鍋邊起沫,濾出殘渣,再加香菇、鮮筍,文火慢燉,最後起鍋里灑香椿葉芽子……這樣熬出來他的表味很苦,把苦蕎的糧香、香菇和筍的鮮香全部壓下去了,等你習慣了苦瓜烹出的苦味,那被壓抑的香味才能感覺出來,而一感覺到,就會特別強烈。」單勇道,幾次他都險險錯過的美味,現在倒被他說得頭頭是道,再一指佛門仙丹道:

「這是石城鎮的特產,那里的蠶豆沒有雜交過,幾乎還是原種,個個飽滿甚至渾圓,用料水發三天,剝去外皮,里面的仁吸料水鼓脹後,味道就已經進去了,把它再和味道最重的山蘑一塊小火慢煨,撈出來看雖然清清白白,可其中已經是五味俱全了。」

武子有點不以為然,對於習慣大塊朵頤的,之於美食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而李玫蓮卻是識貨,輕輕咦了聲,有點贊嘆了,柴占山嘗了幾顆所謂的仙丹,笑了,味道著實不錯,這些對於素食主義者,可算是無上的美味了,他看單勇這么享受於其中,突然問著:「咱們就不要講苦海無邊了,我來是想聽聽回頭是岸的路子。」

單勇愣了下,然後明白了,笑了笑,似乎還沒有想好,還沒有從昨天從王市長那里出來的打擊中回復過來。柴占山知道這家伙心思不容易摸到,他看了眼李玫蓮,兩人的雙簧戲開始了,李玫蓮很客氣地道著:「對不起了啊,單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