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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錦 明月璫 3040 字 2022-11-02

榮三爺知道崔氏不懂,可如今她也要跟著自己去赴任,總不能讓她再這樣一頭霧水下去,因此道:「這京官外放,按例都要給各部衙門送上別敬。這兩日我去打聽過了,我這樣的差使外放,內閣閣員那兒,每人至少要兩百金,六部尚書要一百金,譬如吏部、禮部都格外要敬送,還有侍郎、都御使等要五十金,年誼世好一個都不能少,我粗粗算了一下,怎么也要五千金才夠敷衍。」

「什么,要這么多!」崔氏驚訝得從床上坐了起來,「就不能少送點兒嗎?」

「官場陋弊,如何能除。」榮三爺雙手枕到頭後,仰面癱倒,也是無奈。

「我這兒只有幾十兩銀子了,這兩年我病著,費了不少銀錢。」崔氏感到很內疚,「鋪子里的事情,多虧有阿霧幫我料理,也虧得她小小年紀就這樣懂事,我,我對不起她……」說著說著,崔氏就哭了起來。

榮三爺坐起身摟了崔氏到懷里,「好了好了,別哭了,我會想辦法的,父親那里總要資助一些的。」

其實榮三爺這是騙了崔氏,安國公那里早已經資助了榮三爺,也不過才兩千兩銀子,還有三千兩的缺口,榮三爺這才向崔氏開口的,其實他問之前,早就料到了結果的,這兩年她們母女在府里能敷衍生活已經是令人生慰了,哪里敢有它求。榮三爺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隨便問問的。

「趕明兒,我問問阿霧,鋪子里估計還能湊出一、兩百兩來,實在不行,就把鋪子盤了吧。」崔氏低聲道,為著榮三爺她是巴心巴肝地,什么都肯犧牲。

「這不行,那鋪子我打算給阿霧當嫁妝的。」榮三爺否了崔氏的提議。其實他心里還有一條路可走,只是他不願意走而已。

那就是借貸。

官員任職送禮,自己湊不起,多有借貸,待日後歸還,京里有專門放這種錢的人。門庭若市,又不愁你不還。你為官時,他可以卡住你的脖子,勒索行事,一旦借貸,這就是落入了他們的口袋,仿佛提線木偶任人擺布了。

可若是不借貸,湊不齊別敬,得罪了這些京城大佬,待三年差滿後,你就別想寸進,也可能還不滿差,就將你替了。其中種種黑暗關卡實在不能與崔氏道也。

這一夜榮三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崔氏同榮三爺畢竟是十幾年的夫妻,雖然榮三爺嘴上說他有辦法,可看他的樣子,崔氏就知道榮三爺這是沒法子了。

因此第二日,崔氏將事情同阿霧說了,問了問鋪子里的情形。

阿霧對別敬之事,微有知之,但具體並不知道要花費如此多,默了默然後道:「這兩年鋪子收益還行,太太給我三日時間,我來想想辦法吧。」

崔氏點點頭,居然一點兒也沒覺得奇怪,自己居然將這樣的重擔壓在了一個才十一歲小姑娘的肩頭上,還絲毫不為她覺得重。

才過得兩日,阿霧就將三千兩的銀票放在了崔氏的手里。

別說崔氏,就是榮三爺知道了也極為驚奇,喚了阿霧到跟前問,「你哪里來的這樣多銀子?」

阿霧也不瞞榮三爺,將這兩年鋪子的進益,以及雪花緞的事情告訴了榮三爺,但阿霧都把功勞推給了柳京娘,因此榮三爺也不疑她,只嘆她運氣好,隨便救得一人,居然有如此大用場。

榮三爺既欣慰又高興,一時又聽阿霧說了柳京娘的志向,其實那就是阿霧的志向,關於崔綉要開遍大江南北的事情。

這兩年榮三爺歷經海外,眼光不再局限在國朝,在見識了沿海地區因為同外洋互貿而帶來的繁華後,對在國朝列居最末的士農工商中的商不僅沒有看不起,反而意識到那才是國朝要繁榮的重要一角,盡管這種意識並不深刻和顯著,但榮三爺曾設想過,若有朝一日他能站在國朝官場的頂峰,必然要考慮大力促進國朝同外洋的互市,不僅僅在沿海,還要溝通內陸,互通有無,以充國庫,揚我國威。

只要國帑充足,軍費無欠,那覬覦國朝富饒的北方韃靼,東北瓦刺,以及虎視眈眈的高麗,甚至東南如今流竄的海匪都將不再成為威脅。

當然這一切都是暢想,當務之急,榮三爺是該收拾包袱,帶著妻女,好好去江蘇學政上辦差。

隆慶二十九年季春,榮三爺的江蘇學政一差還未任滿,卻接上諭回京出任禮部右侍郎一職,榮三爺隆慶二十三年由翰林修撰入仕,短短六年,成為大夏朝的三品大員,這樣升遷的速度,雖然不算空前絕後,但也已經讓人十足羨艷了。

實則是榮三爺運氣好,若非出使外洋平安歸來,帝前對答得宜,得了個福大命大的印象,官職升遷也不會如此之快。再加上當年與榮三爺一起,充當正使出使外洋的吳明開如今成了皇帝眼里的紅人,已經入閣,管禮部事。

這一次正是吳明開的推薦,榮三爺才能提前回京。這就是人的運數。當年大太太暗中使力促使了榮三爺出使外洋,以為可以假借老天爺的手收了榮三爺,卻不料反而助了榮三爺的運程。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上京大運河從通州鑿開了一條河道入上京,直通上京城內的西海碼頭。每年從運河冰化開始,這里就日日車船不絕,但也並非所有船只都可以停靠在西海碼頭。等閑人的船只只能停在通州碼頭,換陸路入京。

榮三爺拖家帶口從上京去江蘇的時候,也是在通州碼頭上的船。但這一回聖諭里,榮三爺已經遷為三品大員,入了禮部,他的官船就可以開到西海碼頭了。

季春時分,西海碼頭上岸邊的柳枝吐綠,氣候最是一年宜人之季。這一日天上春日暖照,偶有一絲流雲浮過,給單調的天空添了一絲顏色。碼頭上來往的工人早就脫了棉襖,今日連夾衣都穿不住了,薄薄一件單衣往來,頭上還油光泛亮。

榮三爺的官船就在這日駛入了西海碼頭,按班排序在巳時初刻靠了岸。前頭先行的是吏部、兵部的船只,或者內務府的船只,或帶著皇命趕著回京復旨要員的船只。

榮三爺這日的運氣還算不錯,能趕在中午前頭靠岸。

安國公府派出來的接榮三爺的轎子、馬車已經等在岸邊許久了。這會兒看榮三爺的官船靠岸,桅桿上高書一個「榮」字,知道是自家的船到了,趕緊迎了上來。

帶頭來迎的人是安國公親自安排的,外院的大管事榮達,榮達是由安國公特地賜了家姓的管事,是安國公最器重的管事,這一回他親自來迎接榮三爺,連榮三爺都不由自主地覺得臉上有光,長長吐了口氣,他的父親終於肯正眼看他了。

榮達親自搭起手,讓榮三爺扶了他的手走過踏板,穩穩地落在了岸邊的地上。

榮三爺後頭跟著兩個女眷,都帶著帷帽,帽檐周圍綴著長長的白紗。這西海碼頭人多眼雜,尊貴些的女眷下船都要頭戴這種帷帽。

但榮達是府里的老人,不用看都知道那兩位定然是三太太崔氏和六姑娘。

榮達帶來的丫頭、婆子趕緊上去攙扶,但那兩位身邊的丫頭更眼明手快,將府里來接的婆子些隔了開來。

待崔氏穩穩地上了岸,她後頭那位身材高挑、腰肢纖細的姑娘這才由一個穿著紫色掐牙背心的美貌丫頭扶著,走上踏板。

一旁候著的婆子、丫頭的眼睛都不夠看了,只跟著她的身形擺動,也不覺得這姑娘怎么動了,可那動作就是別樣的好看,明明走在踏板上,卻像是畫里仕女分花拂柳地走出畫卷似的。

也有人痴痴地看著那姑娘搭在丫頭手里的那一支纖纖玉手。白玉無瑕,纖長如春日的第一簇筍尖,白嫩嫩,恨不能咬上一口。指尖上,瑩潤的肉粉色的指甲干干凈凈,狹長而微微拱起如一彎新月,這是最最漂亮的甲形。多少人鳳仙花汁染的蔻甲在這雙手面前,都顯得黯淡無光起來。

也有人專看她的衣裳了。

二、四八月亂穿衣。穿棉襖的有,穿夾衣的有,穿單衣的也有。只是那姑娘身上的衣裳,瞧著不像紗,也不像緞,可那光感像緞子一樣亮,質地卻有紗的飄逸。那顏色也新鮮,天水碧里帶著一絲甜甜的粉,京城里還沒有鋪子賣過這樣別致鮮嫩的顏色。

岸邊來來往往的人遠遠地駐足看著這一行正在登岸的人,有正准備登船的女眷和送行的女眷正熱切地指指點點著在談論。安國公府轎、車上的標志早就有人認出,有親誼的也順道上來打招呼,身後女眷正翹首企盼著崔氏一行過來,好將她們身上的衣裳問個究竟。

但無論怎樣,榮三爺一行在他們的不自覺里已經成了焦點。

岸上漸漸又來了一批送行之人,幾匹駿馬打頭,上面是年輕的公子哥兒,若是阿霧看得見,定然能認出其中一人來,不是別人,正是幾年不見的當今內閣首輔唐晉山的二公子,唐瑜,唐秀瑾。

唐秀瑾已經下過科場,聖上欽點了探花。他身後一大群為他惋惜的人,都道他本是可以點狀元的,可是今年主考官推薦的三甲里,除了年輕俊秀的唐秀瑾外,其余兩人年紀都不小了,長相又偏粗黑。

殿試時,隆慶帝百般糾結,不願意選個黑臉探花,唐秀瑾就只好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