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雲羅】第八集 大霧蘆花 第二章 施恩豈忘 濁酒清茶(1 / 2)

江山雲羅 林笑天 5395 字 2020-07-22

第二章施恩豈忘濁酒清茶2019-04-09使節團迤邐前行進發涼州。

沿途雖是【風光】不盡——無論冬季的山景還是途經州郡時官員們的吹捧奉承,吳征的心情都松快不起來。

奚半樓的密信已傳到他手里,信中沒有別的內容,只囑咐他一至涼州漢陽城,即刻前來相見。

在昆侖派里這是一種暗語的傳遞方式,意味著其余的事情,都不如去見奚半樓重要。

奚半樓cào辦三國會盟一事,刻意傳來見面的信件,定然也是察覺到了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才會鄭重其事。

憂中有喜的是,這位昆侖掌門是個重情重義的男兒漢,祝雅瞳以糧米助力涼州渡過難關一事他感恩戴德。

既已品著個中不同,吳征面述實情之後,奚半樓義助祝家的可能性又大了幾分。

翻過了無聲嶺,離抵達漢陽郡還有一月的行程,竹林里冬筍冒出了一點點尖芽。

雖不比剛入冬時節初生的鮮嫩,依然是絕佳的美味。

吳征忙里偷閑,借著使節團翻身越嶺之後普遍疲憊,集體休整的時機與楊宜知二人一同上山采挖。

白雪皚皚之下,青竹依然傲雪凌霜堅挺不拔。

多年前的初春,兩人也是這么一路采挖筍子才發現了天賜的辣椒,如今吳征早已腰纏萬貫,楊家也受益匪淺。

「大師兄是刻意來挖筍子給小師妹吃么?」

楊宜知用把小鋤刨著土,將一枚枚巴掌大的筍子扔進竹簍里。

「盼兒愛吃,沿途辛苦,做點筍子給她解解饞。也不算全是刻意為盼兒來吧,只是有些想念昆侖山上的日子了,輕松自在,不像現在忙里忙外,都不知道忙個什么。」

吳征低頭彎腰地尋找,做下一個個埋藏著筍子的標記。

「咱們昆侖現在好生興旺,都是大師兄英明神武,怎么能說不知道忙個什么?」

楊宜知拍馬pì的功夫日漸jīng深,已達不露形跡,隨意自然的境界。

「英明神武個頭。」

吳征一彈手中竹枝正中楊宜知手背,打得他啊喲一聲大叫,刨地的鋤頭都握不住掉在地上。

「厲害,厲害!飛花摘葉亦可傷人,大師兄的功力又大進了!」

楊宜知誇張地揉著手,臉上卻全是驚嘆佩服之色。

「嗯,快十品了。你也多上點心,yòu時朱師祖讓你旁聽了《道理訣》,莫要荒廢了。」

楊宜知這一句除了什么飛花摘葉之類的馬pì,倒也不全是吹捧之言。

《道理訣》本就神奇,吳征的功力穩步提升。

又與「掠月」

韓歸雁,「百媚」

陸菲嫣,「蘭心」

冷月玦合體雙修,再得祝雅瞳多番指點鞏固,時隔一段就是一個「功力大進」。

以二十歲的年紀bī近十品境界,放眼世間已隱隱是個一流高手,古往今來都不多見。

至少近年來能達成這等成就的都是響當當的名字——費鴻曦,丘元煥,祝雅瞳,向無極,柔惜雪。

哪一個不是如雷貫耳,震古爍今?「曉得,小弟從來不敢偷懶。大師兄領袖群倫,身邊也要有些稱心的幫手不是。」

「好好的話就要被你說得yīn陽怪氣的,真想打你一頓!」

吳征笑罵一句,也拿起鋤頭刨挖起筍子來。

不多時滿滿當當一筐竹筍挖好,兩人向營帳走去。

跨過了環繞蜀地的崇山峻嶺,步入涼州邊境時的地貌多以小山包為主。

吳征一路走走看看,向楊宜知道:「你說,比起yòu時憂慮不多的勇勐jīng進,現下煩惱多了,是不是顧慮也多了?」

「大師兄心中有惑?」

楊宜知愕然一陣,忽然眨巴著牛眼笑了起來。

「很多,很多,幾次都以為自己想明白了,到頭來又是迷茫混沌,縮頭縮尾,左右為難。別笑,我說正經的!」

吳征一瞪楊宜知,又道:「咱們一起長大,有些事我也直說。我和你不一樣,在昆侖我為長,師門栽培也多。可我不像你,背後有一個大家族支持,能給你很多經驗,還有解惑之道。因為我現在煩惱,你們家族的歷史長河里定然遇到過不少。咱們昆侖派教導弟子的時候,這一點做得不好,小時當有預先的方桉才對。」

「大師兄說的有理,小弟不敢隱瞞。」

楊宜知難得斂容正色道:「族中子弟眾多,有受重視的,有不受重視的,教導之方人人不同。我楊家發跡了一百多年,遭逢為難之時也不少。對中堅子弟更是時時防微杜漸,就怕著走歪了路。不知大師兄之惑在哪里?」

「我在想,當年強要學《道理訣》被罰去青雲崖,夠落魄的了。我當時心里一點沒覺得難受壓抑,反而很樂觀,好像是……樂在其中?可是現在什么都好,別人看我就是一帆風順,青雲直上。我自己私下再不順利也不至於像在青雲崖一樣,我怎么一點都樂觀不起來,總是很不安呢?」

「大師兄,我明白。你先莫著急,這些事情在我家里聽得多,也見得多了。

大師兄這是燈下黑一時不察,不是什么迷茫困惑。」

楊宜知用袖子抹干凈道旁的大石請吳征坐好道:「咱們家族里不乏聰明人,yòu時就顯露不凡的見識,遇事沉著冷靜,和一般孩子有天壤之別。可是孩子就是孩子,孩子yòu時遇見的事情,再難又能難到哪兒去?大師兄你看,你是天縱之才,生來就和旁人不一樣!誰人能像你一樣年歲輕輕就位列朝堂重臣,侍奉天子左右?說白了,大師兄遇見的事,讓些看破世情的智叟來了也未必理得順。依小弟看,昔年在青雲崖雖是落魄,可大師兄……那叫什么,對了,大師兄教的,當時可是xiōng有成竹,所以不急不躁,折服羽翼,只等一飛沖天之時!現下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就算是大師兄一時半會兒也無法手到擒來,心中缺了譜兒,自然容易心亂。」

吳征大點其頭十分贊同道:「有理!有理!這些我都聽明白了,有什么解惑之方么?」

「敢問大師兄現下遇到些什么事情,小弟也好有的放矢。」

「對不住,這些都是機密中的機密,不僅涉及昆侖,我還答應了別人,說不得。」

「明白,無妨。」

楊宜知理了理思緒道:「小弟祖訓對此向來行之有效,若遇大惑,不可急,不可燥,當先想明白目的何在,要的是什么結果。若是缺了這兩樣,任意妄為大可能導致做得越多,錯得越多!」

「看來我想的也是沒錯了……」

吳征望著天空愣神,眼睛不住地眨。

迷茫之處不正在目的何在,想要什么結果么?自yòu時對這個世界缺乏認同,被《道理訣》的出現打消了疑慮徹底融入進來。

到現今難言的迷茫,我在這個世界究竟要干什么。

這個迷茫自洞悉臨僖宗身世之時開始,說到底,吳征心底有本能的懼怕。

臨僖宗來了之後,給這個世界帶來了極深的傷害,暗香零落流毒至今。

這個前朝皇族的隱忍,種種手段,無一不說明臨僖宗對子孫後代的有效控制,一時不刻地把復國作為己任。

否則普通的yín賊,怎么可能有如此嚴密的組織架構。

yín只是他們禍亂天下的手段之一,只是用於隱藏自身的面紗。

不論臨僖宗出於何種目的,天下三分造成的連年征戰,妻離子散慘事已數不勝數。

而寧鵬翼利用熟知歷史lún回變遷,如此倒行逆施禍害世間,在吳征看來完完全全是一種心理極度扭曲的【變態】。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記載里的只言片語便能看出寧鵬翼令人望而生畏的才干能為,吳征更願意相信當今時局是他一手造就的結果!可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刻意把漸趨安穩的臨朝生生打碎,再天下大亂,他究竟經歷了什么不為人知的事?為什么要這么恨這個世界?而吳征最怕的是,他也會步上僖宗的後塵憎恨這個世界——事情正向著這方面發展:冷月玦若是有不測,祝雅瞳若是有意外,他不知要怎么面對!而憂無患隱藏在暗中,陸菲嫣,韓歸雁也都不是高枕無憂。

這一回出行將身邊的老老小小一股腦兒全帶了出來,連瞿羽湘都找了借口列入使節團里,就是為了防備憂無患在背後動手。

身邊的人越來越多,紅顏也好,知己也罷,若是哪一天少了一個,吳征不敢想象自己會怎樣。

若是當真到了處處危機舉步維艱之時,會不會接受祝雅瞳的建議把命運全數掌控在自己手中?可是若真這么做了,又要傷害多少身邊人?又是否能被他們接受和理解?即使是一名穿越者有著截然不同的意識,吳征仍然認為人存於世,是需要相互妥協的。

再落後的社會,依然有它的生存法則,吳征仍願意遵循這種法則,而不是像寧鵬翼一樣,無視一切任意妄為。

在吳征看來,這是萬劫不復的罪惡!「大師兄想明白了?小弟就知道大師兄的聰慧得天所眷,一點即透。」

吳征拍拍楊宜知的肩膀道:「謝謝你。不過……哪里那么容易想明白。走吧,莫讓盼兒等得著急。」

使節團休整兩日,也是不容易得了閑工夫,兩人回了營地,吳征親自下廚炮制起菜餚來。

官拜北城令之後,他就很少再親手做菜,不過手藝並未生疏。

從前在昆侖山下廚只管自己,再到後來多了幾名親近的同門,現在翹首以盼的都坐滿了一個營帳。

吳征調好了味道,只等酸菜的酸與冬筍的鹼將炸好的大方塊五花肉滾得入口即化,念及在等待美味的鶯鶯燕燕們,不由搖了搖頭。

這一頓飯菜做得分外落力,也有賣弄的意味在。

「每一個人我都很重視,我的目的與想要的結果一致,大家得在一起開心地慢慢變老。可是,我該怎么做呢?哪里去建一塊安穩的世外桃源?」

吳征喃喃自語。

即使今後官居一品位極人臣,命運,同樣不是自己就能一手掌控的。

而現在若是去想什么一統天下,開天辟地,豈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跟寧鵬翼也不會有什么區別。

發布頁2u2u2u點¢○㎡現實就是如此,給你一顆糖豆,又會給你一個巴掌,讓你左右為難。

你想躲開巴掌,就會打翻糖豆!彼此聯系,無法分割。

酸,咸,清澈三種香味很快在瓦鍋里四散而溢。

吳征收拾好心緒,再確認了一遍味道下了火,又整治好幾樣菜餚,逐一端入營帳。

雖已過了年仍是天寒地凍,裝在瓦鍋里熱氣騰騰的筍子燜肉足以讓每個人胃口大開,光是那股香味就讓人受不了。

加上已擺在餐桌上的幾碟涼菜,熱辣噴香的幾樣水煮,嫩綠爽口的野菜,營地里能大快朵頤一頓可是廢了吳征極多的心思。

「喲,吳侍郎今日可勤快,親自下廚不說,還親手端了上來!」

祝雅瞳調笑兩句,吳征撇了撇嘴笑著回道:「不想讓旁人來打擾,接下來又難得再有清閑,索性伺候你們一頓。盼兒先來。」

「嘻嘻,來了來了,等了好久肚子都叫喚起來了。筍子多,肉有一塊就好,勞煩大師兄。」

顧盼笑顏如花地遞過碟子,還像yòu時一樣順從地低下螓首讓吳征在發頂撫了一撫。

小姑娘長大了著急容貌,生怕多吃點肉會長胖。

「盼兒都長大了,可我的承諾遙遙無期……」

吳征心中苦笑,忍不住又在顧盼的小鼻子上捏了一記……「柳前輩,都是您喜歡的菜餚,酸辣土豆絲,魚香肉絲,多承照料,請慢用……」

「姜前輩,這里有專門准備的素食,今日用的也都是素油,您慢用……」

「倪前輩,麻婆豆腐,水煮魚,粉蒸排骨,宮保jī丁,日常看你用這幾樣菜色最多,請慢用……」

吳征細心地一份份分發下去,柳寄芙頻頻點頭,姜如露雙手合十,低聲念了篇《地藏菩薩本願經》,為吳征消業祈福。

倪妙筠與吳征自賞畫之後再無交集對話,見狀也不由一怔,露出個開心與感激的笑容道:「謝謝,有心了。」

「應該的。」

吳征躬身回禮。

「吳賢侄,有件小事一直想問問。」

柳寄芙夾著片筍子含笑問道:「我也一向愛食筍,若論清甜可口,以夏季的綠筍為最佳,但鮮嫩則無過於冬筍。但是冬筍吃起來時有不同,大多數吃著滿嘴發麻,有一股……怎么說,辛辛的奇怪的味道。為何你做的沒有?」

「哈哈,那柳前輩今後記得吩咐下去,春冬二季的筍子鹼性高,需以酸中和,放入適量的酸菜就不會麻口了。」

「原來如此,小事之中亦有大知識,大智慧。這半年在成都,吳賢侄著實令我大開眼界。今日又有心款待這一頓家宴,吳賢侄之義,我會記得。」

jīng心准備的一餐也像是告別宴會。

待進了涼州,天yīn門人就不能再與吳征走得這般近了,畢竟她們還要顧忌燕國皇室。

同處了大半年時光朝夕相伴,彼此之間都頗為不舍,再想他日相見或許還會拔劍相向生死相搏,吳征心中更加難受。

「些許小事何足掛齒!幾位前輩入住吳府本就是晚輩天大的榮幸,近半年來又幾回出生入死,身犯險境,晚輩心中十分過意不去。」

「江湖兒女俠義為先,本就是我們應當做的。吳賢侄……不久將別,日後若是兵戎相見,還請莫要見怪,諸位也是。」

柳寄芙心直口快,瞥了祝雅瞳一眼,終於還是把心中的話宣之於眾。

賓主盡歡的氣氛被柳寄芙打破,她一向都干這種事情,但也是所有人都必須面對的問題。

一朝並肩作戰,他日生死互搏,換了誰都是梗在喉頭的一根刺,誰都難受。

「嗯。」

吳征緩緩點著頭坐在主位,雖還在笑,人人也看得出有些發苦與無奈。

嘖了一聲,他一手端酒,一手拿起根筷子在桌沿有節奏地啪啪敲擊者,高聲吟道:「天下英雄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笑談中,不勝人生一場醉。我輩武人十年磨劍,相識一場,這一杯敬諸位前輩同道,日後再相見無論是把酒言歡,還是血雨腥風,晚輩都覺無憾!」

「好!吳賢侄快人快語,這一杯我承你的情!」

柳寄芙站了起來,舉杯環環一禮,當先滿飲。

咕咚咕咚的悶干酒聲四起,連年yòu的顧盼都喝了一杯,緊接著又是嘩啦啦一片砸碎杯子的聲音。

豪情既起,郁悶一掃而空,一屋子人情緒俱都亢奮著談天說地起來。

僅倪妙筠忽然低頭,眼圈兒紅紅的,不知感懷了什么。

……………………………………………………………………………………從隆冬一路走到早春時節,使節團一行趕到了漢陽郡。

白楊枝頭抽出了新芽,指天高聳像一個個筆挺的衛兵。

奚半樓提早兩日趕了回來,一番迎迓安頓,又陪同了太子殿下小半日時光,借著疲憊的使節團休憩之機才終於緩了下來。

告別時奚半樓向吳征使了個眼色,吳征不敢拖延,稍作梳洗就啟程前往刺史府。

剛至院落就見祝雅瞳已坐著等候,見吳征出來便起身招呼他一同去。

「我要去見師尊,你這是?」

吳征一頭疑問。

「你師傅不能請我了?」

祝雅瞳眨了眨眼,壓低聲音耳語道:「前年助他渡過難關,他還沒當面謝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