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3章 兵火輾轉長相伴(2)(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3917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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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刻林阡就又被盟軍的事召喚去了,吟兒拉著小牛犢在雪地走了片刻,立即到獄中見林阡的另一個兒子。

「榆中丟了我是罪人沒錯、等見到戰友們我自然會賠罪,但石峽灣禍首絕不是我,要怪只能怪沈釗他自己差勁不能打!」「若不是他們拖後腿,師父怎么會吃敗仗!」「最鄙視那種戰力低下就知道歸咎別人的人了!」「結果師父和他們一樣教訓我,說他們都對就我錯!憑什么!」辜聽弦的思維跟常人不一樣,說到底也是他戰功赫赫、恃才傲物所致。

於是把這些毫無例外全抱怨給了吟兒,他這幾天閉門思過想到的是:「師父他不識好人心!我明明是為了他好!」「師父將我下獄之時,看都不敢看我,不就證明師父理虧?就為了平眾怒而犧牲我!」「他本應公正地處理,石峽灣這里,誰都有責任!」「逮著機會就罰我,功賞一概拖欠著!不過——我才不在乎!」

「聽弦,這次師娘能安全回來,確實最感謝的人是你。」吟兒趕緊糾正道,「不過你誤會師父了,他心里並不怪責你,他不認為石峽灣你是禍首,更加不是為了平眾怒犧牲你,你需為此戰付出的代價只是『功過相抵』……而『閉門思過』,則是因你傲慢無禮、出言不遜,令他覺得你還沒能認清自身的責任感缺失,恐你不能反省和吸取教訓,也就不能杜絕重蹈覆轍。」

聽弦神色倏忽一黯:「缺失……?原來他是失望?他覺得我的責任感還不夠,不適合做將軍么……」憤慨略有減緩,卻似矯枉過正,忽然現出頹廢。

「不,沒有失望。聽弦。你對辜家軍和榆中的責任感已經夠好,只是從嚴格的角度來看還不完美、差一些才能成熟。為將者,首先需公私分明、軍令至上,其次當居安思危,切忌抱一絲僥幸,最關鍵。要記得很多事情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做一個合格的將軍,不僅要負責好自己的麾下,也需注意同僚們的關系,戰斗時要考慮會不會影響他們,安定時也要記得時刻都有他們——這便是你今次應該得到的教訓。」吟兒解釋,與其說循循善誘,不如說和盤托出。

聽弦苦笑一聲:「師娘說的話都在理,可惜師父從不曾說……」低下頭來嘟囔了一句,「他也知道。缺乏溝通。」

「師父只是希望你聰明能吃一塹長一智,也希望,聽弦你能夠越磨礪越優秀。」吟兒微笑。

「師父他,現在何處?」他勉強報以一笑,也不知聽進了多少,或者聽多了多少。

「正忙於與祁連山議和。」吟兒一怔,答她所知。

「要想解除困境,第一步就是與祁連山言和吧——不如再把我綁起來。送回洪瀚抒那邊去?那樣談判會比較快,師父也不至於這么忙。」他竟仍然出言帶著些嘲諷之意。吟兒一愣,她聽得出,這是句強烈的不希望別人來傷害他的自保,因為這嘲諷,是對著他自己的。

其實他從頭到尾的抱怨可能都只是保護色,那些怨氣不服和控訴都只是表層現象。深層的真實的那些則是頹廢勉強和苦笑——吟兒早知道,聽弦耍嘴硬。

直覺,聽弦這次受到的打擊很大,想起辜聽弦在聽到林阡真心時的神色一黯,思及林阡說過。「我實怕聽弦比我們都懂、都悔恨,這次戰敗他心里清楚要負責多少;我也擔心這次失敗對聽弦打擊太大、對他日後發展不利」……吟兒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聽弦他真的比誰都知道這一戰的嚴重性,而且正如林阡所說他這個最大的「受害者」不是不懂這教訓而是太懂,他已經被教訓教訓了而且還一蹶不振!

吟兒大抵梳理清楚了:這場戰敗看似是暴露出了聽弦責任感缺失、難以馴服的缺漏,還在問罪時多展現出他傲慢無禮、與同僚關系不善的弱點,然而事實上他卻比以往成熟得多。聽弦的良心在這里,他自知擅離職守大錯特錯追悔莫及,他愧對榆中甚至其實也愧對石峽灣,吟兒不說他也已反省到:不能再公私不分、僥幸心理,他早就意識到了自身的缺失不足,經過這一戰他責任感可能已經樹立好了——可他的信心卻跑光了,還成為什么優秀將領啊,原來他都不適合做將領的——

完全是林阡那一巴掌吧。

因為他對同僚出言不遜、令人感覺他根本意識不到錯誤,林阡才打出這一巴掌,意思只是想要打醒他;而他本來就是醒著的,於是錯理解成了林阡對他徹底失望……就這么雙方都繞了彎、情緒都表反。話說回來,師徒倆面對面都南轅北轍不止一次,還不是因為辜聽弦你先給出了錯誤信息?結果連林阡都看不清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吟兒砍去沈釗枝節後留下的真相,驗證了聽弦心里最大的害怕,他以為林阡對他不再認可和期待,他是那樣地在意林阡對他的看法。他之所以說出那句綁起來送回祁連山,意思是他心里無比悔恨他給師父惹來了祁連山!他不是師父的功臣、而是給盟軍添亂給師父的英名抹黑!此刻師娘講什么都是安慰,師父他連見都不願見我的!

「我說多少都沒用,他現在最缺乏的,是你的鼓勵,你的肯定。」吟兒很想對林阡說,解鈴還須系鈴人,那句「他也知道,缺乏溝通」就是透露。「我已經為你確定聽弦是需要撫慰而不是批評,下一步就該由你親自來給他解開心結了。」然而林阡此刻正與祁連山議和,吟兒問了左右,都說談判十分艱難,林阡一時半刻根本回不來。一想起瀚抒的心病比辜聽弦還重,吟兒本來就緊的手腕更緊,痛苦卻已習以為常。

「追根究底,這些事情,都是我引起。」吟兒看著一片凋零的石峽灣,戰念驟起。暗暗發誓,一定要幫林阡把聽弦和瀚抒都奪回來。

 

據稱,林阡到場之前談判就曾數度陷入僵局,大多都因洪瀚抒情緒不穩。每每藍揚和寒澤葉就細節談話已經進展了兩項內容,獸性大發的洪瀚抒會突然反對,狂躁掀桌、持鉤亂舞、大吼小叫。硬逼著把兩項內容倒退回一項去,於是談判就這么拖拖拉拉半天都沒見個眉目。

洪瀚抒說的是人話,做的卻不是人事,在場所有人都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這里在干什么,卻一個也不能忤逆他的意思,只因他們誰都見過他泯滅人性、一招百命、屍橫遍野。有他在,談判從頭到尾氣氛緊綳,除了藍揚寒澤葉每個人都不說話彷如木雕石刻。平素看到了還算可笑的場景,誰敢笑?連臉上肌肉都不敢動。

包括此番因傷退下戰場接過談判任務的寒澤葉。雖與洪瀚抒同列九分天下本不懼他,卻因肩負著盟軍的生死存亡而必須謹言慎行。

是的,場景可笑,而且反常,換往日談判這種事洪瀚抒根本不屑在場,今天卻一直看似認真地旁聽,從始至終虎視眈眈又胡作非為著。

陡然地,洪瀚抒又再開口打斷談判。沒前沒後,一驚一乍。卻嚴肅鄭重,斬釘截鐵:「我就要他項上人頭!!」

一霎,眾人哪個不循聲看向洪瀚抒?看他臉色如常、精神清醒、說的也是正常話,可怎就覺得他是瘋的!怎就肯定他是瘋的!

——而話語里的「他」,還能有誰,不正是此次隴山之戰的始作俑者?那個在豪雨中與洪瀚抒曾打過照面、刀鉤激戰千余回合遍體鱗傷、禍害了當時在場和如今在場無數人的倔強少年……

「辜聽弦。」藍揚提醒了這句。他不提誰也都知道。

涉及聽弦的性命,澤葉亦不能做主,卻不願煩擾林阡,意欲自己全攬下,寒楓鞭時刻在握。

今時今日洪瀚抒終於回到了隴右重新領導祁連山。盡管走火入魔的真相和在西夏遭遇的不公尚未普遍流傳、諸多罪惡和冤屈都不曾被澄清,兵將們還是將他看作至高無上獨一無二的主公。曾經再如何親近林阡和盟軍,今天也不可能還站在盟軍立場。譬如藍揚,適才他和寒澤葉在談判席上一直互不相讓,原因很簡單洪瀚抒不肯讓,此刻他當即就向寒澤葉索辜聽弦的命,原因也很簡單洪瀚抒他要!

當初藍揚主動提出幫林阡守榆中,追根究底,還是為洪瀚抒贖罪積德——洪瀚抒,這個至關重要的人,是他的主公,是他的兄弟,是他傾盡生命也無怨無悔忠心不渝的那一個。何況,今次確實是盟軍先犯了事、挑釁惹了洪瀚抒,洪瀚抒瘋癲態的進一步惡化,辜聽弦難辭其咎是元凶——是傷害洪瀚抒的人,別說洪瀚抒想要,藍揚自己也不打算輕饒!

「主公要辜聽弦項上人頭,我等亦決計不會放過他,他挑起釁端害我軍無端在隴山折損近千人。」藍揚對寒澤葉說時寸土不讓,歷來他就是洪瀚抒的發言人、洪瀚抒不在祁連山時的代理者,一言九鼎,氣場絕不弱於寒澤葉,「經此一役,我軍並不想趁機割據你們幾多地盤,但該賠的罪該道的歉不得輕緩——以他一人之命,緩我兩軍之仇。」

言下之意,談判可以很容易,地盤還可以商量,辜聽弦的命就能抵大半,因果報應,相當公平。藍揚傳達的,是此時微笑看著他們的洪瀚抒的意思,也是祁連山大多數義憤填膺者的願望,藍揚本身卻只是想聽弦受罰倒不一定要他償命,畢竟和聽弦在榆中也做過戰友,可惜現在藍揚卻必須打點好祁連山,為了主上和麾下要辜聽弦償命是職責所在、身不由己。

還有那個和辜聽弦惺惺相惜的孫寄嘯,怎願意知己喪命?聽到這話眼圈都紅了,也許是想起了那夜打轉出不去的樹林、想起篝火前的交心和脫口而出的壯志……但大局為重、只能眼含熱淚、一言不發。此情此景,洪瀚抒高於一切,辜聽弦還是敵人。

寒澤葉自不可能交出辜聽弦的頭去給洪瀚抒,據理力爭:「是辜將軍先挑釁?試問到底誰先擄走了我們的主母,霸占了幾個月也未肯放,才迫使辜將軍想到私下盜出這等下策?!」常言道。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每進行一場戰爭,政治上是否有利、道義上是否有理至關重要。辜聽弦罪不至死的原因寒澤葉曾歸納過,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誰擄你們主母?分明我們主母!」然而藍揚反駁的這一句,震得盟軍在場兵將全都驚呆,但祁連山所有人聞言都理直氣壯——意識形態不一樣……

「呸。娃都快會跑了還你們主母,要不要臉?!」沈釗在寒澤葉身後氣憤回敬,雖然他在人前指責過辜聽弦,卻也不答應把自家人交給敵人去處置,況且有點理智的都知道寒澤葉說的沒錯,辜聽弦不至於要死。

「那名喚林沂的孩子,本是我們祁連山少主!」這時有人開口,原是黃蜻蜓的副將之一,當初並不支持洪瀚抒迎娶鳳簫吟的他們。個個都見過洪瀚抒明媒正娶卻被搶婚。很快地,他們便牽扯到小牛犢的身世,毒辣地斥回了沈釗的論點論據,如果連這一點站不住腳,盟軍在隴山之戰就完全失理,不義之師。

真荒唐,辜聽弦的起釁是「情有可原」還是「毫無道理」,決定了辜聽弦是生是死。關系著盟軍此戰的正義與否,竟然。是維系於鳳簫吟的歸屬何人……這種,鐵板釘釘的事情,偏偏有人從截然相反的角度也認為塵埃落定了,還一大幫人……

「你們……」沈釗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寒澤葉拉住他示意莫再爭執,以免繼續傷主母名節。沈釗只能從辜聽弦的罪過入手。忍氣道:「無論如何,辜將軍此行本身是為私事,誰想到洪山主會變成瘋魔?正所謂不知者不罪,辜將軍本心並不願置千人死傷——這些死傷還全是洪山主造成,憑何要辜將軍一個間接鑄錯的人負責!」

沈釗義正言辭了一番之後摸了摸自己後腦勺。冷汗直冒,沒想到給辜聽弦辯護著辯護著,好像也發現自己一時熱血對辜聽弦言辭過激了,暗嘆,回去了我一定得跟他道歉。

「不知主公會變成瘋魔?凈找借口推脫!難道主公離開那日的血案,你抗金聯盟不曾聽聞……?!」黃蜻蜓的副將憶及成、黃兩人的慘死,情之所至欲言又止。

「不說也罷,一提火大!那日血案,你們硬賴在我主公的頭上,誣陷他還借機侵犯我境,這么久怎不給我們一個說法?!」沈釗想起林阡那種身份還百口莫辯的樣子就氣沖斗牛,再往前追溯隴右後院起火時期祁連山對盟軍的屢屢攪亂,甚至延伸到了他聽過來的多年前的廣安黑道會分裂事件……這么些年盟軍和祁連軍的恩恩怨怨,一宿都吵不完,彼此死傷真要清算真不知道誰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