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7章 挽上灘之舟,莫少停一棹(1)(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4291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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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品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效忠蘇慕梓之外的第二個人,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當如今眾人和情勢全在逼迫他選擇新主、那人還是他最不願選擇的林阡,隱居或死就成了他唯二的出路;可赫品章是個命系刀鋒的戰將,失去了守護蘇慕梓的目標他斷然不可能隱居,剩下的,就只能是死。

「主公,沒人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我給你。」劫獄之時赫品章在心里信誓旦旦,可是蘇慕梓輕易就將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甩手不要,他的一念之差,回報給赫品章的是洶涌如潮的絕望。短短半夜,赫品章便從固執走向了消極:主公,事已至此,我不會再奢求你回頭,只能在被你傷害之後,不背叛你地選擇死。

是的,和諶訊一樣,「即使他對蘇慕梓失望,也絕不會背叛蘇慕梓投降林阡;如果注定和蘇慕梓分道揚鑣,那他就選擇以死殉道。」如果說以前是可能失望這次是真的失望,如果以前是注定分道揚鑣這次是真的分道揚鑣了,選擇還是不會變,死!

走上懸崖,了無牽掛,閉起雙眼,縱身一躍!

這一生,就這樣一了百了了吧……

2∽卻聽一聲銳響仿佛利劍出鞘直沖自己後背,尚未回神感覺並非推力而是繞著自己腰部一圈牢牢鎖定……原是繩索?緩得一緩,剛想明白,赫品章已經完全被那強力往後一拉一帶徑直摔在地上。自盡的行動在第一刻就被人無情打斷,漫天遍地狂風驟雨,他被吹濺滿身狼狽。

他刻意避開盟軍眾將挑了他們難得忽視他的好時機,結果沒想到還是有人關注著他尾隨了他,什么人!?莫非?曹玄?他們這么快就勸服了俞瑞傑?他帶著驚疑的目光望向那個將繩索收回的人,才發現雨幕的那頭原是孫寄嘯坐著輪椅;方才為了救他凌厲揮擲的離手之物。實是把刃薄身長的軟劍。這軟劍,是孫寄嘯剛殘疾時洪瀚抒所贈,這么多年孫寄嘯一直隨身帶著。

赫品章與孫寄嘯曾也在戰場上遭逢,當時各為蘇慕梓和洪瀚抒的麾下,那時候他就對孫寄嘯有過評判,「青雲純陽與反劍的結合無懈可擊」。而今看孫寄嘯操控軟劍也是得心應手,幾乎達到人劍合一的狀態……敬服之余,忽而憶起,印象里,孫寄嘯除了劍聖之外還是個非常著名的說客……

「這么高,摔不死。」果不其然,孫寄嘯即刻發話告訴他,你從這里跳下去,也只能殘廢死不了。是以,赫品章都省了那句「你為何要救我?」

凄風冷雨里,赫品章不知要問他什么好,想起他也已歸順了林阡,情知自己今夜是死不掉了,不由得萬念俱灰淚流滿面。

「犯下這般多的過錯,還未受懲,還未認罪。就能一死了之?連『將功折罪』都沒做,就覺得心理解脫了。被人打過一頓就算救贖了?天底下有這么好的事?」孫寄嘯覺得這么一對比起來,莫非簡直就是個服罪改過的典范。

「我……」僅此一句,教赫品章是百口莫辯,忽然覺得自己不該這么快死,甚至因為對林阡有所愧疚、而必須去見他一面,哪怕償還了今次劫獄的債再死……

「隨我回去。對盟軍眾人有所交代了,再死不遲。」孫寄嘯完全看徹了赫品章心里所想,因此能夠極速地說出他剛萌生的念頭,如此尖銳,豈能移不動他腳步。

因為知道林阡惜才想要收赫品章、也完全相信林阡看人的眼光。孫寄嘯在來的路上就大著膽子,像預付信任給莫非那樣,信這個暫未歸順的赫品章是有葯可救的。而且現在孫寄嘯發現眼前人能夠被「伏罪」說動、充分證明了他有責任感和良心確實值得挽回……

於是盡可能發揮口才,騙他說,要他回去只是伏罪而已,並不是要他去了就歸順。如此,才能快速地將他勸離死路。要知道,多停在懸崖片刻都是夜長夢多、赫品章動輒又會心智失常。先將其勸離死路,再說服歸順不遲。

在這大雨瓢潑的夜晚,孫寄嘯終於有了對抗金聯盟的歸屬感,自動自覺地給林阡當了回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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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孫寄嘯卻還是留意到,赫品章拖著沉重的泥水越來越慢。赫品章不是個不敢面對問責的人,或許他不是害怕前路有危險,而只是害怕這一走就不能回頭了。

孫寄嘯深知,赫品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聰明,現在自己成功把他和死亡拉遠、而與人煙與戰火與軍馬愈發臨近,赫品章不會不知道他中了自己的權宜之計……是以孫寄嘯嘆了口氣,被迫在途中就走出了對他勸降的第一步:「赫品章,你可知道,你欠了盟軍太多,與我孫寄嘯,一樣多——

「要幫盟軍殺多少金人,要為盟王辟多少疆土,才贖得清?」赫品章默然傾聽,捏緊拳頭,孫寄嘯的話里,儼然明指他回不去那條死路了,不遠的將來,他會在長期救贖的過程里,建功立業,戎馬倥傯,慢慢地潛移默化成為盟軍一員,曾經銳利的決不投降林阡的氣概,會被漸漸磨鈍直至完全失去……

「所以,說什么去見林阡、向盟軍將功折罪,說的是想讓我罪孽輕些,其實不過是他們同化我的時機?」赫品章凄苦至極地笑起來,其實他沿途就猜到了這一點,現在知道了仿佛得到判決,都分不清是解脫還是煎熬。

「即使我不這樣想,盟王也必會這么做,有幾個人能像盟王那般堅持?」孫寄嘯道。

赫品章停下腳步,於大雨中堅決反抗:「我會讓你看到,我比他更加堅持、絕不被他們同化!我會在贖罪之後,立刻自盡!」驕傲一笑:「希望孫將軍到時切莫攔我!」

「若真那樣,我不攔你。」寄嘯自信一笑,停下輪椅,正眼看他。氣勢奪人,「不過我知道,不會有那天。」

赫品章斗不過這長期辯論者的底氣,聲音驟然小了下去,恨恨說:「你又為何現在就告訴我?不能一直騙我騙下去?不怕我現在逃了么?!」

「你的腳步放慢已經告訴我,我騙不了你。與其杯弓蛇影,不如坦誠相待。你若逃跑,我追就是。若盟王今日就收降了你,你與我從今日開始算戰友,今日起就不應再有欺瞞,當然,臨危時的善意謊言不算。」好一個孫寄嘯,說話滴水不漏的,而且話語里全是對抗金聯盟的忠誠……

「孫將軍。設身處地,如果你的主公臨死還想殺林阡,你此刻會歸順林阡嗎?」繼續行了一段,赫品章不甘心,反問孫寄嘯。

寄嘯一愣,轉頭看他:「沒有如果,林阡是我主公最重要的人。」沉默片刻,道:「萬一真的發生了。我想大哥也是受陰陽鎖之害產生誤判。我仍會歸順林阡、幫大哥回歸本意,只是過程會有些曲折。可能比你還晚。」

「是嗎。」赫品章冷笑,「可我卻聽誰說過,孫寄嘯本是個寧可是錯也要陪洪瀚抒一條路走到黑的人。」

「不錯,我曾發過誓,無論主公是對是錯,直到他死都會與他同一陣線。與他同生共死則是最好,先於他死更是痛快。但如果他去了我卻活了下來,那是命數注定由我來延續他的,我斷斷不會自盡隨他而去,而只可能完成那些他沒完成的事、彌補他和我一起犯下的錯誤。哪怕痛苦地為他活幾十年。」孫寄嘯苦笑一聲說真心話,忽然覺得對不起林阡和莫非:我常要求別人錯了就要承擔,錯了就要面對,豈能對自己另一個標准?事實上,我早該因為祁連山當初的過錯對抗金聯盟有歸屬感啊。

赫品章原想問啞孫寄嘯,未想得到這樣的答案,這樣的答案,也完全是在反向說服他,而且竟有點說服……心念一動,真是毒舌。

「你也會說你主公是受陰陽鎖之害,我的主公,卻是發自真心與林阡勢不兩立。」赫品章潸然,原來不能類比,「我無力去改變主公,可是如何能背叛主公?!」不是說蘇慕梓死了就不會戰場交鋒了就不會有負於他了,是這個人連死也沒有放棄過「官軍抗金」的信仰,所以無論何時何地,赫品章投降林阡就還是背叛了蘇慕梓。

孫寄嘯搖頭,要類比那好啊我就類比給你看:「赫品章,若說我主公是受陰陽鎖之害,你的主公,便是受那仇欲之害,一樣都是誤判。我偏不信,蘇氏的本意,就是要殺林阡,蘇氏的初心,必也是抗金、大義。因此,你要背叛的不是你主公,而只是那橫亘了幾年的私仇罷了。」

「無論初心如何、大義如何,我只知林阡確實是我主公之仇,這一點無法改變,我便算能認同他、贊賞他,也萬萬不能歸順他。」赫品章傲然正氣,「你孫寄嘯當然理解洪瀚抒的初心大義,可洪瀚抒和林阡並沒有不共戴天的私仇,你如何能理解我?」

雖然,曹玄借諶訊用以化解川軍蘇軍嫌隙的「同一性」消除了官軍和義軍的差別,但畢竟官軍和義軍「公雖同,私卻仇」;雖然曹玄告知赫品章,蘇慕梓早已變了、林阡才是真正的明主,但赫品章心中牢記,「即使林阡是抗金的當世第一人,可他和蘇慕梓是殺父奪權的仇敵……」

所以,林阡不是蘇慕梓之外絕無僅有的選擇,甚至完全不可能列入赫品章的選擇范圍。於是,曹玄幾乎粉碎了諶訊以死明志的第二方面,卻打不破諶訊第一條寧死不投敵的桎梏——

赫品章不可能把林阡列入選擇,原因簡簡單單就是蘇慕梓和林阡的「私仇」!這是事已至此最大的阻礙也是唯一僅有的阻礙了,孫寄嘯見說到了點子上立即窮追不舍——

「若公與私不能兼得,便必須懂得取舍,亂世之中,面臨相同選擇的比比皆是,而眾英雄選擇近乎如一——為公。我原以為赫將軍忠義,卻萬萬沒想到,赫將軍會為了對區區一人的忠義,拋棄了對所有戰友的忠義。不肯因公廢私,竟寧可因私棄公?!」這些話是當初在榆中時孫寄嘯和辜聽弦交心悟出的。所以說的時候他會想起聽弦,那人就為了公義放棄了私仇。

那一刻赫品章不可能不會因為想起蘇軍老臣們而觸動,孫寄嘯輪椅步步移近、咄咄逼人:「有私仇,於是只能報復、逃避,不能去緩和、化解?有更多人值得你活下去,他們需要你歸順林阡。憑何追隨那蘇慕梓一人去死?!」

「公與私的取舍,為何我要和世人一樣?又有什么能證明他們的取舍才是對的、才是應當?孫將軍不必再費口舌,赫品章的結局只能是死!」赫品章明明被說動,卻嘴硬不要和世人一樣。

「死,真容易,不過就是逃避,看似壯烈而已。命沒了就罷了,理想也一起帶下地獄?這滿腹才干輕易灰飛煙滅,對得起蘇降雪嗎。對得起川蜀抗金的官軍嗎,對得起祖祖輩輩的教誨嗎!不談世人的選擇要不要效仿,只問你自己可問心有愧?!」孫寄嘯說,祖祖輩輩,赫品章那時眼中濕潤,是想起被蘇慕梓背叛和遺忘的父志……

每個人心里都有個曾經最重要的人吧,孫寄嘯強調這些,是想提醒赫品章——「公與私就在一桿秤上放著。蘇慕梓,絕不是那個可以站在秤的一端壓倒對面一切的人!赫品章。做人不能忘本,不該忘記自己的根在哪里!」

孫寄嘯陡然告訴赫品章蘇慕梓未必有那么大的價值,成功幫曹玄打破了諶訊在赫品章心里的壟斷,那一刻赫品章信仰崩潰、氣急敗壞,因為必須不能死,突覺生不如死:「孫寄嘯。何必得寸進尺、一定要把自己想法強加於他人,我說了我與你不是一樣的人!」

「你一定是一樣的人,否則誰與你多費唇舌!」將他帶到軍營中來,孫寄嘯因說到關鍵之處察言觀色勝券在握,是以比途中要稍微卸下防備。

「笑話。說的林阡就不會看錯人一樣!他偏偏看錯了我赫品章!」赫品章猛然抓住路邊一匹戰馬,一躍而上推開馬上那人,直接策馬似要逃離此地,動作流暢一氣呵成,孫寄嘯一驚之下和馬上小兵一樣毫無防備,這時要追哪還趕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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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卻看雨幕中另一騎如飛而去,有人反應力和速度皆堪稱當世一絕,雖然後發,直接就和赫品章縮至幾步開外。接近赫品章時,那人運起輕功掠過馬背直接踩上他馬,三兩下到了就赫品章馬上將他反背繼而壓在身下。馬術之強,嘆為觀止。赫品章始料未及不及拔刀相應、完敗。

孫寄嘯愣了一愣,雖隔著一重雨幕,卻看清了那人熟悉的輪廓,不由得會心一笑。論馬術,有誰及得上他辜聽弦。

「赫品章,我們會讓你看見,到底誰看錯誰!」聽到了赫品章叛逆之語的辜聽弦,顯然氣不打一出來,將他夾在腋下點了穴道帶下馬來,赫品章還想沖破穴道卻難掙脫。

「帶回去押著。你也換身衣。」辜聽弦對那被推下馬的小兵說,轉頭來看孫寄嘯,「多謝了,寄嘯。」

「似乎還是急了點,像是揠苗助長強迫他。」孫寄嘯還在為適才赫品章的舉動驚詫,想了想,自己曾經給莫非展現的樣子也是這樣吧。

「若不預先給他個心防,難道就這么帶回盟軍去?歸順得了嗎,不添亂就糟了。寄嘯不必自責,我看挺有效果,適才雖只言片語,我覺出他不再理直氣壯,反而耍起了無賴。」辜聽弦笑了笑,「接下來都交給我,以無賴治無賴吧。」

「好。」孫寄嘯笑而點頭,自己只是曉之以理,還需盟軍循序漸進。這時與辜聽弦往莫非帥帳走,才想起問他怎也出現在西吉、好像才剛到的樣子。

「師父半夜前收到莫將軍戰報,才知曹玄蘇慕梓和羅冽碰上。他命我來給莫將軍捎話,順便把俞瑞傑和曹玄護送回去。」辜聽弦回答。

以盟軍的追趕速度,靜寧境內就能攔截蘇慕梓,林阡事先怎可能算到曹玄會放過蘇慕梓、故意放慢速度所以意外拉長距離進入了西吉?所以林阡可以說完全沒想到西吉之事,沒給蘇氏和俞瑞傑足夠武裝。

虧得莫非等人的連戰連捷使得西吉與靜寧之間已經形成了相當安全的據點網,才不至於蘇氏被意外葬送,但林阡吃一塹長一智,不可能再讓盟軍涉險。是以必須派人把蘇氏人馬順利平安全部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