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7章 風傾竹雪(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3747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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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哪句話?」吟兒愣在那里。

「『殺師父的凶手是一回事,你們幾個是另一回事,總不至於把你們給害了,你們可是抗金的老大。將來江西八怪在江湖行走,還望你們記得今日的人情。』」金陵會意,學著韓鶯的腔調,叉著腰演得惟妙惟肖。眾人都被她逗笑,不熟悉的真不知道這么漂亮又聰慧的女子,居然還這般詼諧風趣。

「哦我明白了,其實不用韓鶯賣這個人情,胡弄玉本就是不會殺我們幾個的——一旦涉及抗金人士的流血,東山國的王位就坐不穩,她哪會那么蠢,殺抗金的老大犯最重的罪?縱使抓到我們也不會給我們性命之憂。」厲風行搶在吟兒前面猜。

「然而,只有胡弄玉寥寥幾人知道我們是誰——啊,所以勝南的意思是『亮身份』嗎。我們幾個假意落網,然後對東山國所有人亮出身份,繼而免受牢獄之苦,自由活動在稻香村里,伺機與師兄師嫂里應外合!」吟兒茅塞頓開,爭著作出結論。

「……」林阡不知道吟兒是怎么推論到這一步的,「即使不受牢獄之苦,我們也不可能行動自由。胡弄玉和她的手下們不會殺我們,但是會防我們。若是自投羅網,只可能被他們傾力軟禁、一直到事件結束。」「而且一公開身份知道是林匪,稻香村的村民恐怕會鳥獸散,連帶著好幾個臨近村寨的民眾,那還得了……」金陵面帶窘色。

「所以胡弄玉才和我們之間,心照不宣地各取所需,一起保守著我們身份的秘密。」林阡說。胡弄玉深知阡吟等人不想擾亂稻香村民眾,同時她需要東山國一眾等閑之輩不了解阡吟兩人原是抗金最重要的領袖——若然完全了解,他們必定連搜捕都很難賣力。

猜錯了?吟兒和風行相互瞪眼,作出你真笨的表情,「那到底這句話隱藏著什么含義?」

「勝南是因為韓鶯說的這句話,想起了稻香村、童非常、童非凡。」葉文暄說時,冷飄零點頭:「就是這般不巧,事件是東山國的事件,地點卻發生在稻香村。」

「命案、凶手、誰栽贓嫁禍、誰奸惡不赦,是一回事,自家兄弟、村民們的生死安危則是另一回事,總不至於參與了旁人斗爭卻把和自己斗嘴斗氣幾十年的親兄弟給害得生死未卜。待東山國離開了,若兄弟脫險,必然更加反目,童非凡還理虧;若兄弟死了,村子里還有幾個服他?」金陵說。

「正是這樣。」林阡點頭,「問題就出在,這一次胡弄玉將童非常也陷在了牢獄。」

風行吟兒豁然開朗,原來林阡從韓鶯的話里看見的,是「人情」,是「童非凡是稻香村的老大」。

「雖然現在童非凡臣服於實力更強的胡弄玉,但他內心深處,必然有諸多對此事的不滿或恐懼,我們找個機會私下見他,去敲敲他,讓他幫著尋找機會偷偷釋放童非常等人。」林阡繼續說。

「如此,便有了師雲才等人隨之越獄的良機。」葉文暄笑。

「不怕胡弄玉想到這一點嗎?」吟兒縝密起來比誰都縝密。

「不怕,她做得出,就想不到。」林阡搖頭。胡弄玉只要邁出了占領村北的第一步,就給了數十年不敢侵犯村北的童非凡一大塊心理陰影。離間分化?可不是胡弄玉一個人能干的。爭取勢力,化為己用,原是林阡的強項。

「現下只剩一個問題,如何與童非凡接近?」金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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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變後的第三日清早。

僵局遲遲不肯化解,冷飄零既沒卷土重來,亦未棄械投降,更不曾作出任何動作,遲則生變,胡弄玉不得不增大尋找力度,然而稻香村雖小,環伺群山磅礴,林阡等人竟好像銷聲匿跡;加之林阡等人離開盟軍已有時日,不知抗金聯盟會否加以增援。事關隴陝戰局可曾牽制住盟軍,此地私情有無可能影響抗金大業……種種矛盾,糾結,令胡弄玉難免心憂。

事件對於稻香村南的民眾卻平息了不少,村寨最繁華的街道上,陸續有人出來擺攤買賣,在這場倒春寒的雪後,熱鬧程度堪比集市。胡弄玉添了件外衣,獨自在這條大街尋覓疑犯影蹤,只因懷疑阡吟等人會不會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知不覺走到一個老嫗的攤位旁停下,被其上琳琅滿目的飾物吸引,一時沒有離去。

老嫗應是剛剛才到,還在將箱子里的大小物件一件件取出、排列掛起,老態龍鍾,一臉慈祥:「姑娘,喜歡這釵子嗎?」看胡弄玉手里握著個釵頭有鳳的,急忙推薦:「姑娘有眼光啊,這鳳釵可是我家祖傳,姑娘喜歡就……」

胡弄玉搖頭,冷硬回答:「我不喜歡。」決然轉頭,看見一旁玲瓏剔透的玉佩。

「姑娘啊,原來看上這玉佩?確實比鳳釵還有價值!」老嫗很會把握商機。

「這是何物?上面刻著的字、又是什么意思?」胡弄玉奇問,那最顯眼的地方掛著的兩塊玉,一塊的表面依稀刻著個「香」,一塊上面則刻著個「凡」,再往里探,還有不少玉佩,卻都是成雙成對出現。

「這多虧了我家老頭子的能耐,他能在這玉佩上,刻出你想要的任何圖畫或者字,然後叫我拿出來賣。」老嫗提起丈夫就合不攏嘴,許久才說到主題,「村子里的年輕男女,最喜歡到我這里來,把兩個人的名字各取一字刻在上面。姑娘,你要不要和心上人也刻一對?」

胡弄玉眉間瞬即添上一絲凄苦,許久才擠出一句:「不用了。」

「姑娘這么美貌,該不會是還沒有?嗯,也好,也好,不著急,慢慢挑,千萬不可以像這些人一樣。」老嫗說。

「這些人?怎么?不是愛侶嗎?」胡弄玉一愣。

「除了里面幾對是最近的、還沒來得及取走,外面這些,都好多年沒來取啦。可想而知,是山盟海誓過,卻分道揚鑣了。」老嫗很健談。

「情這東西,多半假的。」胡弄玉冷笑一聲,放下玉佩,轉身就走。

「哪里有?我和我老頭子,可是快六十年了!」老嫗自顧自地嘟囔。

胡弄玉向前行了數步,直到聽不見那老嫗,方才從適才悲慟的情緒逃離。這時看轉角有人煨著山芋在賣,愣了一愣,才剛逃離,便又淪陷——記憶里的一幕幕如山如海、轟然倒塌般重現眼前、壓得她根本沒法再走下去:

「玉兒,快跑,庄園的主人發現了我們!」「玉兒,那些山芋便不要了,扔了!」……記憶里那溫暖寬厚的手掌,代替父親拉著她一路向前奔跑,那一刻,那一路,四目相對,十指緊扣,情深意切,這樹林,這命途,一直跑不完也好。

「獨孤哥哥,挖的山芋都在這里了!」她舉起包袱,才發現包袱不知何時破了一角,偷挖的山芋卻在逃跑的過程里一只一只地漏完了。

「你這傻姑娘。」他笑著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沒有責怪,只有寵愛。

視線和腦海,竟然一起模糊。

呵,想不到我胡弄玉,也有那么天真無邪的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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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經意間已經轉彎,毫無意識地走上了石橋,橋的彼端,一望無際青竹高聳,她恰好也穿一襲碧綠,霎時整個人世好像僅存一種顏色。

不,並不只有一種,微風輕拂,竹枝盪漾,積在竹上的雪被愚公移山,向地面落下一絲絲一縷縷白,有些正好吹送到她所站的橋頭,晶瑩純潔。

「下雪了玉兒。」「獨孤哥哥,可以堆雪人啦。」吆喝叫賣聲,山芋香氣里,宛然回到小時候,相似的氣息,熟悉的感覺,眼前又浮現出記憶里的那個他,左手接雪右手牽著她。

因為想起他,竟然變成他。她不自禁伸出左手,去橋欄外接雪花:「下雪了玉兒……」他不在了,你只能自己說給自己聽。

冷不防地,幾步之外,這同一剎那,竟然有人在橋尾也站定伸手,探出橋欄,作出與她同樣的姿勢,欣賞、沉浸於這竹林飄雪。

雪停之後原還有些冷,但站在這蒸蒸熱氣與香味旁,竟覺得異常的暖和和別樣的融洽。

動作定格了有大半刻,她和這過路的男子一同轉頭,兩兩相望,相視久矣似都呆住。似曾相識?相見恨晚?那男子臉上的驚艷藏不住,而她,也一直驚愕地注視來人。

星目濃眉,氣宇軒昂,白衣飄然,瀟灑脫俗。

「風傾竹上雪,山對酒邊人。」男子應是有感而發,卻是遲了大半刻才脫口而出。

她看著那男子,第一感卻是一句「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一時間驚喜、詫異、懷疑、猶豫,全然沖上心頭,那個明媚照人、殺伐決斷的胡丞相竟是遲遲拉不回來,只能傻愣愣地僵在原地,又變成了回憶里笨笨傻傻的玉兒。

男子佇立橋尾約有片刻工夫,過程中也是一直凝視著她,未敢移開一次視線,忽然他走上幾步,看得更近,也看得更細,然而距離最近時,卻是擦身錯過時,她一直安靜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審判,到那人離開的交睫間,突然整個心的喜悅都燃盡、化成絕望心死,但卻又在心完全涼徹的瞬間,那人對她露出一笑,親切,陽光,暌違已久,如沐春風……

這笑容在她眼前停滯了足足半晌,使她短暫忘記了一切,政變、搜捕、籌謀、勾心斗角?都不重要。就算只當那人是獨孤哥哥的替身也好,也好,讓我還能保留著內心深處的一分美好。二十年了,縱使玉兒也想不到,獨孤哥哥現在會是什么容貌。

不對,為什么他會露出這種意味不明的笑容?那並不是過路人看見美麗女子的正常反應,並不是從前路過胡弄玉身邊的陌路人、對眼前美景報以感激之情的笑,而是,洞悉、放心、欣慰、難掩激動的笑……

她終於覺察出不對勁時,卻為時已晚,再轉身去尋,那人已消失在人海。

胡弄玉悵然若失,難以置信,也無法理解:「獨孤哥哥……」



村東,遠離熱鬧的人群,有個甚是僻靜的小酒坊。

童非凡幾乎每隔一個月,便會帶自己的兩三親信,到這里來買酒回家。

多事之秋,雖遲了一兩日,卻還是來了。

買酒是假,見心愛的女子才是真,酒坊女主人是個寡婦,名叫阿香。

童非凡避開眾人耳目到里間坐下,一壺暖酒早就為他備好。這么多年,一直體貼入微。

品酒片刻,門推開了,童非凡迫不及待上前,一把摟住阿香脖子:「阿香,你的手藝愈發精進,這酒真是好喝得緊!」忽然小腹一涼,只覺被個利物抵住,這才發現摟住的不是阿香,而是個男人……他情之所至,竟一時連身高體態之差異都沒發現。

「你,你是……」童非凡頓覺眼熟,那人一笑:「好酒我也要喝,不過還請你來倒。」童非凡想起來了,他是逃犯之一,冷飄零身邊的人,旁人都叫他盟王,不知是什么盟,但肯定很了不起。

童非凡知他武功高強,依舊摟著他不敢動:「阿香呢。你們把她怎么樣了?」卻是一邊詢問,一邊手扣響箭,發號施令。

守在外面的兩個親信聞知異動,匆忙進來拔刀出劍,還沒近前,便被一女子斜路橫劍,一招鎖了兩個人的攻勢。

「放心好了,我們只是借她見你罷了,不會殺她。」女子開口,童非凡聽過旁人叫她鳳簫吟,又叫她盟主,印象深刻。